,他畢竟氣盛年輕,也顧不及去揣測父親心意,氣急之下便念叨起來。
正是忿忿不平,甄廷暉隻覺眼前白光一閃,“咣當“一聲,那隻本在父親掌心內捏著的瓷盞已迎麵飛過來,在半空咻地一聲,一下筆直滑過自己引以為傲的臉頰邊,差一點點便要傷了容貌,旋即砰一聲落在地上摔成三四塊,那飛出來的熱水在半空已嘩嘩潑出杯盞,噴了幾點沫子到他麵上,燙倒是不曾燙著,卻將他嚇到,忙不迭噯喲叫喚兩聲,惹得身邊兩名小婢也同時驚呼起來。
甄夫人醒了神,頓起身慌急斥道:“還不快跪下!”崔嫣在一邊看得已是目瞪口呆,隻見甄世萬甫才還雲淡風輕的神色早已不見,眉眼鼻嘴還是那個眉眼鼻嘴,卻驟時宛若變了另一個人,原本身上的幾分溫雅消失殆幹,雙目鼓瞪,濃眉翻起,盡管尚是坐在圈椅之內,整副身軀卻瞬時茁挺了起來。看得連她這局外之人都心肝晃了兩晃,暗忖這大概才是甄侍郎平日在衙署為官的模樣兒罷,又聽得那慍火已升三尺卻隱而未放的座上人沉聲道:
“甄家的顏麵?甄家的顏麵便是你這逆子用銀子堆起來的?你若是真能替甄家這塊門匾應酬出個子醜演卯,多少金山銀海,我吐血拆骨都替你擔了,可你如今不是在應酬,你是在掘甄家的祖墓!”
甄廷暉萬萬料不到自己不過是拿點銀兩,怎的突然就成了甄家的掘墓罪人了,聽父親斥得冷硬無情,字字鏗鏘,這才幡然醒悟果真是發火了。他雖自幼到大被慣事了,可也不是個傻子,長至十幾歲,父親幾乎都未打罵於他,此刻情形卻與從前大不一般,頓哪還敢硬碰硬,也不敢狡辯,忙雙膝一彎,捂了臉,棉條兒一般地“噗”一聲跪在地上,即時示弱,嘴上卻還是多少帶點不甘不願:
“兒子知錯了。”
甄世萬豈會看不出兒子心口不一不服不爽,道:“昔日你年紀小,我公務繁忙,又憐你自幼失妣,也就罷了,如今你已值束發,再若放縱於你,怕你最後要怨恨於我。我已在彭城內請了西席,入住府內,明日起,定下時辰隨先生讀書,我會叫曹管家時刻監督,沒我允許不得出府門半步,半月後我便會任意出題,抽查策論,若有不妥,加時課業!”
甄廷暉聞言大驚,還以為出了京城,更是無拘無束,逍遙快活,沒料這番可好,倒被禁足啦,這老爹定是官場失意,無事消遣,閑出鳥兒了,才將注意力轉移到自個兒頭上,還叫那一同隨著京城來彭城、向來隻聽老爹話的曹管家看著自己,更是一時木在當下,方才進來之前的振奮勁兒早就沒了,隻覺天要塌下來一般,倒不出一個字來,半天才在甄氏的眼色下,由兩名僮仆架著扶了出去。
那甄夫人禁這麼一鬧一吵的,麵色早就有些發白,手腳直打顫兒,無奈旁人皆被甄家父子吸引住,都未注意,隻有崔嫣眼尖瞧在眼裏,欺身上去道:“夫人可是不舒服?”
甄世萬這才見到母嫂臉色不對勁,急急喚了婢子上來,將甄夫人攙到內幃去歇息,崔嫣叫一名婢子先去通知外頭的景嬤嬤,隨另名丫鬟將甄夫人一左一右攙了進內間。
甄世萬坐在外頭等候了半晌,知甄夫人無恙,方才放了下心,方才還未全熄的火氣複卷而升,連歎幾口氣。
崔嫣將甄氏安頓躺下,隨景嬤嬤與兩名婢子一同出來,見甄世萬還未離去,正坐於外廳間,握了半邊拳擱在案桌上,容色鬱鬱,又瞥一眼地上,碎瓷塊已由下人掃去,卻還有茶水印漬,不知怎的,本是要隨另三人出去的人,足下一凝,朝他側轉去身,頷首低低道:“老爺,可要小奴重新續杯茶水來?”
甄世萬被這聲音喚回心神,瞧見這張與自己兒子差不多大,尚且稚嫩的青春臉龐,驀地發出幾分慨然,揮了揮手將景嬤嬤一幹人打發了下去,獨留了崔嫣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