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嚴肅,沒有說話。良久,才開口:
“櫟陽,知道今日是去做什麼嗎。”
我睜了睜嘴,方才意識過來。突然覺得喉頭一陣酸澀。自幼喪母的我是在祖母趙姬的撫養下長大。太後因我的出生而幸逃一死,視我為命中福星,又是我的血肉之親,自然對我嗬護備至。可終歸有無母的淒惶感。
我蠕動著唇,哀哀出聲:“父王,櫟陽知道,櫟陽還特地為母妃背了一首詩……”
父親捂住我的嘴,搖頭:“到你娘親麵前,再背給她聽。”
馬車繞過鹹陽街道,轉進城郊的山中,稍稍顛簸了陣,上了山。然後停下了。奴婢們扶我跟父親下了車。
一座不大,卻幹淨整潔的墳墓赫然顯現在眼前。墓旁是參天古柏,鸀草成蔭。再上麵是碧朗藍天。生我的那個可憐女子,便是長眠於此處六年。並持續永生永世,直至滄海桑田,海枯石爛。宮女太監們捧上祭奠食物放在墓旁,點上香蠟。我奔過去,一種寒涼的氣氛無須醞釀已逐漸蔓延周遭。我悲從中來,委屈一湧而上,淚水嘩嘩從眼眶之中奔流而出。娘親啊娘親,為何要丟下我一人?宮中別的孩子可都是有娘親蔭護的,我卻惟獨隻有一個還要供眾人分享的父王……
越想越悲,幾乎哭得喘不過氣。旁邊的宮女急急給我擦臉,自己卻也忍不住紅了眼圈。父親走過來,我轉身,看到他的眉頭成了濃重的川字型。他的聲音是那樣壓抑,陰霾地與這晴朗之春格格不入:
“櫟陽,不是有首詩要背給你母妃聽麼?”
我抽泣著站直,身子幾欲因激動而摔倒,全靠奴婢的攙扶。我忍住淚,哽咽道:
“於以采蘋?南澗之濱。
於以之盛?維筐及閭。
誰其屍之?有齊季女。”
念詩聲一字一泣,最後,淚不停蹄。模糊的視線中母親的墳頭上渀佛出現素未謀麵的親母的如花笑臉……我哭得昏厥在宮女的懷裏。旁邊的舊宮人受了感染,一個個憶起當年玉姬妃的好處,亦都悄悄抹眼淚,甚至有幾個年紀輕的開始痛哭出聲。
悲傷氛圍中一聲巨吼:
“都不要哭了!!”
如劃破靜謐長空的一道銳利閃電,霎時擊垮了在場眾人的心神。幾個宮人一時哀傷難止,活活把那眼淚硬吞下去。不遠處的一個小宮女不知是沒聽到,還是怎麼,哭聲居然絲毫未停,在大家收聲的情景下,那哭聲更加刺耳。我還沒回過神來,隻見一個高大威猛的身影疾步過去,拽住那宮女的衣襟,如同逮住獵物一般高高舉起。身影背對著我,我無法看到他的表情。卻能看見他寬厚的肩膀在不斷起伏,甚至能聽見他濃重的喘熄。
他將那小宮女狠狠朝旁邊的地上一摔,我聽見悶的一聲響——眾人微微驚呼,卻都戰戰兢兢地緘默一旁。我透過抱著我的宮女的胳膊,看見那小宮女歪歪躺在娘親的墓碑前……鮮血染紅了娘親的碑。
我完完全全地,暈了過去。
那年我六歲。
那隻是我生平第一次認識,另一麵的父親。他不僅是愛我的父,亦是個威嚴的王。任何人,即便是昨日還寵幸著的人兒,若一朝惱怒於他,便落得個馬革裹屍的下場。
我不是早就該清楚這一點麼?
連自己的生身之母也能提著劍滿宮砍殺的男人,能心存多少柔曼?母親的幸運,在於她的早逝。
那日醒來後,我已在宮中的床塌上。父王背著雙手站在門前。我喊了聲:父親!
父親轉過身子,走過來。捧住我的腦袋,如同捧一個失而複得的珍寶。我想,我該慶幸的我這個男人的女兒,並且是他鍾愛的且已死去的女人的女兒,更是救了他生母一命的女兒。父親看我蘇醒,眼中難得的輕鬆逐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陰沉的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