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嫣聽那寧王並不忤怒,話音反倒十分暢意,愈是壯起膽不願揚起臉,念著甄世萬在當場,實在又是想見,又羞慚現下容貌,正是發急,聽得那在自己耳邊響起過不知幾回的渾醇音線飄過來,與昔日一般的不徐不疾,鼻音卻甚濃,虛著不落地,話餘尚摻了些咳喘,談吐之間雖含了些笑意,卻明顯有些吃力:
“殿下有所不知,這丫頭的妙處是在家中像是張了爪子的貓,在外頭人麵前便是如撞了貓的老鼠。”
這聲音叫她一抖,手上一緊,將甄廷暉腰帶一揪,低道:“我不想見人,不想見人!”
甄廷暉隻好朝寧王拜手表歉:“嫣兒臉上受了些傷,怕是礙了王爺的眼,還請王爺恕宥。”兀良合真也是在旁幫腔:“不若先療養段時日再挑個時辰拜見王爺也不遲。”
崔嫣聽見兀良合真的聲音,心思安定許多,悄悄別過麵頰,透著手縫往外望了去,果見幾人影影綽綽,兀良合真正伴於一名
著赤金五爪莽龍錦袍的男子身邊,再朝另邊瞟去,依稀一襲深紺大襟寬袖便服滑了進眼簾,那身型儀軀,不是甄世萬又有誰,頓心狂跳,愈是將臉埋在手掌內埋得深。
隻聽那寧王竟是十分的大度,聲音傳來:“女子愛美心何罪之有,罷了,先叫人將她送了進廂房內,好生顧著。”靜了半晌,再無聲響,也再聽不到他的聲音。
她仍不鬆半分氣力,隻怕手一滑便露出可怖疤臉,想著行舉雖狼狽了些,總歸比被他瞧到臉上陋痕的好,直到由王府婆婦攙抱出了殿門,真是沿路低垂了臉麵,雙手捂得嚴嚴,沒曾望過去一眼。
待崔嫣下去,寧王拉了甄世萬坐於殿內賓主席聊近來的朝事軍務,兀良合真則伴於王爺手邊隨侍,目光一直落在對麵甄廷暉身上,上下打量,左右端詳,目光極是意味深長,毫不放過半寸。
瞧得久了,甄廷暉不免察出異樣,心忖還真是人不可貌相,這夷子長得倒是五大三粗,卻是對貌美男子有些見不得人的偏嗜,不自覺厲光一現,不滿地回瞪一眼。
及至言妥,甄世萬領了兒子出來,兀良合真方急追出來。甄廷暉見他直奔自己,渾身竟起了些寒戰。兀良合真不曾細察到甄廷暉的抵厭,開門見山便道:“甄少爺可方便單獨聊一聊?”
甄廷暉眉一挑:“光天化日的有什麼不好明說,倆大男人跑到一邊去窸窣實在不像個名堂。”
兀良合真覺他言行外表皆不是穩重人,雖瞧得出來甄家待崔嫣不薄,卻怕經了此不光彩的遭遇,這甄家少爺對她有什麼辜負,稍一遲疑,終還是道:“隻想提醒甄少爺一聲,妹子此番受了大苦,身心俱損,傷中一口一個甄郎,成日念著少爺的名字,還望少爺勿辜負了妹子心意,切要好生愛護。一個未出閨門的姑娘家受了這經月累日的驚嚇顛簸,縱口中不提,怕也不是一朝一夕能盡數撫平的。”
甄廷暉怔然,嘴上道:“我自然會好生照料,這還用你來說……”話音未落,聽身邊父親咳了兩聲,轉頭一看,見他容色白了幾分,眉川擰得緊緊,麵肌輕微發顫,似是被人當胸又打了一拳般的吃緊,較前幾日初入王府愈是難看,曉得是牽動了未愈舊傷,再顧不得多說,忙攙好父親先行回西苑。
且說崔嫣那邊並不曉得外頭三人情形,被安置入廂,坐定於榻,先由寧王差來的府中醫師瞧看了一番傷勢,換了藥。辰光逾昏,半開的窗縫兒外再透不進來幾寸夕光殘陽,王府的奴婢進屋掌了燈燭,又下去備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