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若真不來,我家初兒也好再尋下家,我那倒黴女兒經了退親與遭劫兩事,名聲早如厚雪覆殘枝,壓得搖搖欲墜,哪裏還禁得起又來一次,自然不可能到處宣揚,於是也就點頭搗蒜,應得利落。
且說崔嫣這頭聽妹子奔赴往來地報告事況,正是惴惴得很,既不願甄世萬氣著自家爹爹,也舍不得爹爹給甄世萬擺下馬威,隻覺兩邊為難,壓根兒不比中堂內的兩名人舒坦,末了聽說兩人撇開下人,垂頸低語,雖聽不大清內容,看爹爹樣子卻是相談不厭,時而眉開眼笑,這才放下心來,又奇怪三兩刻光景前,爹爹尚對他咒罵無度,喊殺叫剮的,現下也不曉得怎麼突然變了態度,哪裏又曉得自家爹將自己半賣半送了出去。
甄世萬這頭既同崔員外達成協約,直言要親口予崔嫣交代一聲,崔員外雖是受了恩惠,也不願他太猖獗,隻皺眉推托:“咱家初兒還沒嫁你,這是在崔家,不是在誥命夫人的府上,你總要多少給老夫留點麵子。”
甄世萬今日雖叫崔員外軟下口,到底是借著不入流的利誘手段,也不願將關係又弄僵,隻好暫且先告了辭,打算再尋個機會罷了。甫是一出門檻,邁至天井,腳步一滯,回頭望了望中堂後頭一座隱約冒出尖兒的小閣樓,窗口亮著一團融融燈火,在夜色中凝成顆璀璨小星,也不知是不是那丫頭的繡閨,若是,也不知她在不在裏頭,又在做些甚麼,想著此去歸期難定,甚至是難有歸期,心思不由一沉陷,由曹管事催了幾回尚動不了,驀然聽見身後有個幼嫩聲音在喊:
“大伯伯,大伯伯。“
回頭一望,見是個長得奶裏奶氣的胖女娃,揮了小手招呼自己過去。甄世萬走過去,被那女娃牽住衣角,隻聽她眨巴著小眼睛,擤著鼻涕:“大伯伯,我大姐今兒挨了爹爹的打,關在房裏,腦袋瓜子腫了好大一圈。“
甄世萬心頭一動,吩咐曹管事先去崔家門外守著,朝那孩子道:“小妹,帶我去你姐姐那兒。”曹管事正是犯糊塗這伯伯與小妹是如何搭在一塊兒的關係,隻見那胖女娃已把自家老爺的手一抓,去了後院。
崔妤一路皆是盯瞧著身邊人,領到小繡樓外的陰翳地,駐足回轉了臉蛋兒,小聲笑道:“大伯伯跟那大叔長得還是有幾
分像的。“
甄世萬並不明白甚麼意思,心內又隻滿滿裝著繡樓中人,隻當這女娃說些前後不搭的孩子話,摸摸崔妤腦袋瓜,道:“小妹,快帶我進去。“
崔妤瞧了眼門口的家丁,指了指那小樓側背倚在壁上的木梯,正是園丁修剪院中樹苗的工具,道:“大伯伯用那個上去。”說著也不等甄世萬反應,便三兩下跑到那家丁麵前,纏了說起話,又頻擺手使眼色。
甄世萬呆呆望了那把雲梯,牙齒一咬,拂了袖,借了機會溜至那梯子下頭,擺正對準了二樓敞開的窗台,一撩下袍,雙手兩邊一扶,頂著暗黑天光,鬼鬼祟祟爬了十多級台階,翻身進了屋。
此際崔妙剛是離去,崔嫣聽完這二妹轉述,心情好轉了些許,見自己披頭散發,汗流浹背,樣子十分狼狽,幹脆將外頭甲衫扔在屏風上,坐了鏡台前散去頭發,邊是重新梳理,邊是等著那人來接。
甄世萬尚在窗台外頭,已是嗅到一股淡淡幽妙芬馨,正是女兒家閨房的好聞氣味,見那小嬌人兒背對了自己,一頭光滑如烏苔的青絲泄在半空,手持一把梨木梳篦,歪了半邊腦袋,一身兒貼腰綁腹的素白寢衣,托得胸脯凸麗,又是纖纖俏俏,淨淨透透,沒有半點裝飾,卻比那穿金戴銀,鑲紅雕綠愈發的活色生香,秀豔勾人,也不曉得是不是經了剛剛翻牆爬樓的一番激烈動作,氣兒都還不曾喘回來,此下看得胸口一漾,鼻腔一辛,跳下地大步邁過去,雙臂一開,將她打後麵抱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