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了在地,抱了膝便是慟哭起來,閉死了眼睛,再不願動一步,哭了也不曉得多久,隻覺耳邊方才那哭聲愈來愈大,漸而壓蓋住了自己的,再細細一聽,竟已不是崔妙的,紛紛擾擾,似是好幾個人,又覺有人在給自己擦抹手臂。
崔嫣頭痛欲裂開,捂了頭顱,禁不住呻/吟出聲,隻聽一陣驚呼傳來:“小姐、小姐……沒死!”少頃,又聽聲音在歎:“趙太公果真是神醫聖手,不愧乃皇城中出來的哇……”
她被那疼痛震得生生扯開了眼皮,光亮一入,便見得床頭圍了一圈兒人,第一眼望見便是榻前的趙秉川,再後頭便是捏著帕子甫擦完眼角的許氏與縮在邊上不敢望自己的崔妙,周遭分明是彭城家中閨房的裝飾,此番景象全然便是重返複生那夜,頓時胸腔內萬般的驚詫,還不曾反應過來,隻見養娘楊氏已是撲到自己跟前,
抓了自己手死活不放,爹爹亦是老淚未殆地衝過來,顫巍巍道:
“閨女哇,你可把爹爹嚇死了哇!”
☆、更新
崔嫣望著麵前人走走來來,取藥打水,收拾壽衣。
燭台上的昏黃燈火嘒嘒如星,燒得嘶嘶作響,窗外尚是春寒料峭的二月夜晚,全然便是去年的身死之夜。
窗縫汲進來一絲涼風,崔嫣抱臂弓了雙膝,渾身一個寒戰,起了整片疙瘩。
楊氏伸出手來欲攙抱一把,崔嫣方才不察,如今望去,原先最是可親的慈藹臉龐,半點血色都無,一對瞳仁沒有半點光彩,肢體僵木,似是紙紮人一般,現下看來,竟是有種說不出的瘮人,頓身子一縮,避開欲來攙自己的手,退至角落。
那楊氏倒也不曾有異,唯對著爹爹說了兩句什麼,字句大約飄來:“……怕是還沒好……沒好……再歇息……歇息……”那聲音如山穀回音,繚繞不絕。崔嫣心頭驚悚,見爹爹回過頭,麵上愁容消去大半,朝自個兒笑了一笑,那笑意該是寬慰,此下卻又是有些森森陰氣,詭異得很。
這裏分明是自己最熟悉的生養之所,每一件家俬,每一把物件,卻是罩上一層朦朧啞光,看不大清晰,周遭盡是從幼瞧到大的至親,卻個個宛如紙裁布剪,每張臉皆是白煞煞,每一句話由嘴中說出,皆是幽浮於空,雖皆是能走能動的大活人,卻又不似存在於這世上。
一切全不真實。
她不曉得這裏是哪裏,更不曉得為何自己來了這兒,掐了自己兩通,猶不醒轉,明白並非夢境,隻忖難不成是被那桂姨娘推得消殞了性命,已是入了幽冥鬼界?從前書中說,一個人於塵世和陰間有兩處歸宿,塵世有的,在陰間也是有一模一樣的,宛如兩道時空,平行而駛。
再一抬頭,正撞上崔妙牽著許氏的衣服角,怯瞥自己一眼,甫要慢移出門,崔嫣不覺畏懼一消,張口叫住。見崔妙轉身臨近,那失子的痛惱又是席卷上頭,管它究竟身在何處,旁邊是人是魅,陽間凡塵的舊怨未了,縱使現□在陰曹地府,也一並帶了來,揚起巴掌,念到崔妙之前在自己耳邊的痛泣懺悔,猶豫半刻,到底還是使盡了全副氣力,狠狠刮打下去:“我寧願你害死我!寧願你害死我!”
崔妙見姐姐要摑,麵上並無甚表情,更不避拒,這一耳光下去,竟是一片兒薄紙般朝後轟然傾去,彷如被一名兩百斤的腱肉大漢擊打了一般,砰一聲摔落於地,身下一片血水攤流開來,彙作了溪渠,須臾不至,活生生一個少女,竟是成了一灘觸目驚心的殷紅爛泥,宛似來不及生下來的胚胎一般,糊作一團,僅存了一個嬌小
人形。
崔嫣腦內大震,如同受了重創,還不及失聲,目視一花,地轉天旋,腦子又是刀斧在劈的疼,再等神魂回返,薰風撲麵,鳥語入耳,隱隱伴了誦經鳴鍾,睜了眸,卻是被一束陽光照得張不大眼,好歹適應妥,已是身在室外白晝,正於一處院井古株邊的石墩上坐著,仰頭一瞧,正前方的朱紅門匾上恰鏤了大雄寶殿,恰是不知來過幾回的靖安寺正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