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子終於忍不住回頭了,而且還扭轉身子向回走去。他知道預讓不可能再作攻擊了。
他已贏了這一注,隻是他也沒有得到預讓。
預讓跪了下來,麵向著智伯的墓園,那柄斷劍已插入他的腹中,他的手還握在劍把上,靜靜地,毫無痛楚的向橫裏拉過去,血水如湧,連同腸腑一起擠了出來。
襄子再也沒想到預讓會自戕?
自殺對一名劍士而言,是一種很屈辱的死法,劍士們應該站著奮戰而死,卻沒有想到高傲的預讓竟選了這麼樣的一條路。
襄子走回去的時候,王飛虎也趕到了。
預讓仍沒有倒下,他居然還能把流出的肚腸抓起,用劍切斷了一大截,然後再把剩餘的塞回腹中去,淡然地道:“現在就是有靈丹也無法挽回我的生命了。奇怪,世人都想盡方法去逃避死亡,而死亡的滋味是如此的美妙,現在我好輕鬆,好快樂。唉!我該選擇這條路的!”
他的臉上居然浮起笑容,那是一種真正的解脫。
王飛虎忍不住跪了下來,哽咽地叫道:“大哥?”
襄子也淒然地道:“預先生!你何苦如此呢?”
預讓笑了一笑道:“君侯!多謝你一再關愛的盛情,遺憾的是,預讓隻有一條命,無以回報君侯了……”
“我……之望先生者並非如此,先生若以為襄子不堪受教,也不必如此呀!”
襄子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意¤
良久之後,襄子才站了起來,聲音有點哽咽地道:“王將軍,預先生的身後,有什麼遺囑嗎?”
“沒有。他求仁得仁,已沒有任何遺憾了。”
“他還有遺孤,今後的生活有問題嗎?”
“沒問題,文薑夫人早就在河東覓得一塊山林,開辟耕作,原是準備他們功成身退之後隱居的,現在是小桃住在那兒,足可衣食無缺。”
“她一個人,又懷著身孕,能耕作嗎?”
“有飛虎在,也有河東的百姓在,都會照料她的。”
“那孤家想為預先生伉儷營墓安葬。”
“這一點也不用君侯操心了,河東百姓對文薑夫人感恩極深,已經在著手為她營造墓園了。”
“隻是為她一人,難道他們夫婦不是葬在一起?”
“河東父老的意思,原是經營雙穴,為他們夫婦並葬的,可是預大哥生前預留指示,他不喜熱鬧,希望能葬在那片山林中,以遂他隱農之願,看來隻有分開了。好在兩地相去不遠,晨昏相望,並不寂寞。”
“同在一起,卻要分做兩處歸葬,這又是幹嘛呢!”
“他們夫婦都不是平常的人,因而也不能以世俗的眼光去看他們,這樣各遂所願,預大哥認為很適合。”
襄子歎了一口氣道:“看來孤想為預先生盡一點心,也沒辦法了。孤此來最大的一個目的就是想邀預先生到晉城去,共創一番盛業的,不意竟是如此結果。”
王飛虎道:“百世霸業,總難久常,但君侯與預大哥之間的這一段故事,一定會留傳千古,萬年常新……”
襄子點點頭道:“是的,預先生實為千古第一義士,國士無雙,隻有他才配當此四字。此刻他雖先我們而去,但千百年後,卻要靠著他才會使我們也被人記起,後人追緬忠烈時,因他之故,也會提到我們的名字,由此看來,他的地位,一直在我之上。”
王飛虎道:“飛虎是個平凡的人,從來也沒敢奢想能與預大哥相提並論,倒是君侯對預大哥的種種雲情高義,必然與預大哥之忠義,同為流芳百世……”
襄子卻搖搖頭道:“孤家不敢存此奢望,孤家對預先生的敬愛之心,隻有你們在場的人才能約略的明白,換了個地方即使有人聽了這個故事,也不會相信的,同一時代尚且如此,何況於千百年之後呢?”
他歎了一口氣,又低低地道:“不過孤家也沒有什麼好抱怨。孤家之所以如此做,隻為盡己之心,並不期望別人知道的。”
他揮了揮手,隨從的軍士們牽了他的馬過來。襄子解了身邊的長劍,交給了王飛虎道:“劍士安葬,不可無劍,請以此劍為預先生殉葬。”
“這……是枝寶劍,而且是君侯佩用的劍。”
“隻有像預讓這樣的劍士,才配用如此的寶劍,至於孤家,以後再也不會與人交手論劍了。舉世之間,能與預讓決鬥三次而不死者,還有誰堪可言匹?”他充滿了豪情說完了這番話,上馬率隊緩緩而行。雖然他的心情還是很沉重,但當他回頭時,多少總算獲得了一點安慰。因為那些跪著的河東百姓父老,仍是維持跪著的姿勢,隻是已把方向移向他這邊,跪著送他離去。此行,他畢竟還是有所收獲的。
長長的吐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