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軍師歸來了。”
靛染正在殿中看書,手下在殿外高聲報告。平時他看書的時候沒有人敢打擾他,因為他有一個規矩:除了重要線報,不準打斷他看書。
隻因他一旦看了書,必然要從頭看到底,當中不能有絲毫停歇,有了,他就要動怒。
也就是說,誰破了這個規矩,是要挨罰的。
雖然也有人和事例外。
甄宵是例外。
與甄宵有關的事,也是例外。
他放下書,撕了一小截宣紙夾在他剛才看的那兩頁,隨後他站起身,大步流星地朝甄宵住處去了。
甄宵如今住在殿後的吹花軒中,吹花軒有個小小的院子,原本有一片花圃,但在他搬進去住之後,就命人將其夷為平地,隻移栽了幾棵參天的大梧桐樹,梧桐樹下是一個小亭,小亭中有一張石桌,兩個石凳。
現在甄宵就坐在其中一個石凳上。他的手裏抱著一個小小的嬰兒,不用說,一定是賈千慈的孩子。
這個嬰兒長得小小的,皺巴巴的,像隻沒長毛的小禿猴。
甄宵麵前的桌上,放了一碗牛乳,他正拿了一隻小木勺,一勺一勺慢慢地喂那嬰兒。
他喂得很耐心,很專注,以至於連靛染進了院子,他都沒有抬頭看一眼。
靛染在他對麵的石凳上坐下,他也沒吭一聲。
“我還從不知道你還會照顧孩子。”
“我隻是依葫蘆畫瓢罷了。”甄宵淡淡回答道。
“依哪個葫蘆?畫哪個瓢?”
“我記得小時候曾經看見過母親這樣喂妹妹喝米湯。”甄宵一邊回答,一邊小心翼翼地用錦帕擦去嬰兒口邊的牛乳。
靛染聽他提及母親,心中有些訝然,隻因他記得當年與甄宵初遇時,甄宵已經成了孤兒。
“那時候你多大了?”靛染問道。
甄宵目光微動,答道:“那時還很小……約莫才三四歲吧。”
“三四歲……那你還記得別的什麼嗎?”
“記不太清了,連母親長什麼樣都記不得了。”甄宵淡淡地答道。
是,母親的麵容早已模糊在記憶裏。但是她的慈愛,那種如同和煦春風一般溫暖的撫摸,連同妹妹幼小的模樣,卻深深映在甄宵的腦海裏。
“你妹妹應該要長得比她好看吧?”靛染瞟了瞟他懷中的小嬰兒,也不知是出於什麼心思,竟這樣問道。
“你又沒見過我妹妹,你怎麼知道她好不好看。”甄宵毫不客氣地嗆他。
靛染裝模作樣地打量甄宵一番,胸有成竹道:“你是他哥哥,你相貌如此,她自然也不會差到哪兒去。”
“哼,”甄宵冷笑一聲,“可惜我自己也沒看過她長大了什麼樣子。而天下的嬰兒,豈非都是一個模樣的。”
靛染看他似有惱怒之意,心知自己說的話不妥,連忙轉移話題,“……你可想到給他取什麼名字?”
甄宵這時已經喂完了一碗牛乳,他懷中的小嬰兒閉著雙眼,粉嘟嘟的小嘴微微翕動著,似乎很滿足的樣子。甄宵嘴角一揚,隨後吟誦道:“來與子共跡,去與子同塵……就叫同塵吧。”
“同塵。好名字。不過我還有一個疑問。”靛染說道。“她還那麼小……”
“她還小,所以你認為她尚不能為我們所用是嗎?”甄宵早就猜到他的心思。“我會讓她很快地長大。”
靛染微微一愣,遂問道:“如何能讓她很快長大?”
“以活人做祭,祭一人,長一歲。所以我們不需要太多活人,十六個,足夠了。”
十六人,比起他殺死的鍾嶺大軍的人數,不過隻是千分之一而已。對他來說,人命是利用的工具,除此以外,不具備任何別的意義。
“身體長大是沒錯,可是她的內心不過還是一個嬰兒,養這樣的‘巨嬰’,難道不是很夠嗆?”
甄宵又笑了。這次他笑得很奇怪,這種笑既不是嘲笑,也不是那種開懷的笑,而是一種有著神秘含義一般的笑。
“一個人身體成長靠吃飯。心裏的成長則靠的是久遠以來的經曆。經曆就是回憶。所以,我隻要把他們的回憶也一並教給她,就足夠了。”
靛染不得不承認他說得有道理。但他心裏就是不平靜,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可是他說不清道不明。也罷,甄宵又何曾讓自己失望過?這些事情,他向來是不懂的,可他又何須懂得呢?
“那……她和你之間,要以何種方式相處呢?”這才是靛染最關心的。
甄宵看著懷裏的同塵,此刻她又已沉沉睡去。“我會讓她稱我師父。但武功這類東西,還是讓別人教吧。我可不想讓她學我的家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