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境的冬季和其他境域的冬季略有不同。
雨境一年四季都較為暖和,冬季來得也不太寒冷,隻是三天兩頭下雨,陰惻惻濕漉漉的教人不大好受。
堯沐君坐在寢殿內,望著窗外瓢潑大雨,輕輕歎了口氣。
他覺得自己連同整個宮室都已經被泡得發黴了。
此時一陣大風刮來,雨點立馬劈劈啪啪地從窗戶潲進來,打濕了地板。很快宮人們就關上了窗戶,將地上的水漬擦幹淨,又一聲不響地散去。
堯沐君放下筆,吹幹朱批,合上了奏折。
年底的奏折一般都數量龐大,像這外頭密密麻麻的雨點子似的。往年薑炎身體尚硬朗,總能天天和他說道上一個下午,即便是山堆的奏折,他們也能十幾天就消滅個精光。可是今年薑炎身體開始越來越差——他上了年紀,又連續十幾個月操勞至今,終於在這纏綿悱惻的陰雨季節開始並發出各種症狀來:每日雙腿腫脹疼痛難以行走;時不時就犯偏頭痛;視物一久就兩眼發花,看不清東西。
堯沐君感念他勞苦功高,又離不開他,便安排他在宮裏住下,指定了一名資曆很深的禦醫每日為他診脈開藥,還特別允許薑炎的兒子兒媳進宮照顧他。
入冬之後,薑炎補品湯藥不斷,總算未感風寒,每日還能倔強地從床上爬起來,被抬到正殿坐著參加早朝。
饒是如此,堯沐君還是看得出來,薑炎這病難好得很。他這個年齡的老人,就像平民家用的那種油燈,本就隻有黃豆大的火苗,還要經曆東泠內外的風吹雨打,離油盡燈枯已經不遠了。
堯沐君知道,自己是時候要靠自己的力量來重振東泠了,不能再這樣過分倚仗一個老人。
正當堯沐君趁著休息發著呆的當口,一個宮人快步走到他麵前,行禮道:“城門口有人求見,說是找到了已故雀黛大人的孩子……”
“什麼?對方是什麼人?”堯沐君立刻警覺起來,畢竟拿這個招搖撞騙的也不在少數,前一陣子被他殺雞儆猴了一批,騙子才不敢再出來晃悠。
“是兩個男人,他們帶了個十三四歲的姑娘,說她就是雀黛大人的女兒,本來守城的大人們要把他們轟走的,正碰上雀黛大人以前的侍女從宮外采購回來,說是那孩子長得和雀黛大人非常相似,而且身上有青圭隱隱的氣味,所以還需您來決定。”
堯沐君緊緊抿住了嘴,思考片刻,說道:“帶他們去前殿。”
半個時辰後,甄宵、靛染和同塵三人就到了前殿,三人都揣著一副老老實實的樣子跪在地上,把頭埋得深深的。此時靛染已經換了一身衣服,看著像一個混得還行的商人;而甄宵也已化了妝,用粉蓋掉了額角的刺字,還把自己的眼睛畫小了,臉上點了一片褐色的斑——縱是如此,還是掩蓋不住他臉部五官柔和的輪廓曲線,隻是往平凡上靠近了點,乍一瞧讓人以為他是個文弱的秀才。
唯有同塵,除了被侍衛除了刀,其他什麼都沒改變。
同塵心裏反複響起甄宵的叮囑,開始回憶曾經被灌輸的一些女孩子的記憶——甄宵告訴她,堯沐君對她的母親心懷愧疚,她的行為舉止如果越像普通女子那樣溫柔,她的話語越顯得稚拙,就越容易引起堯沐君的慚愧之心和憐憫之情,他們三人才有可能在這皇城中站穩腳跟,以謀今後大事。
跪了不多久,堯沐君從殿後走出,坐到自己的座位上,細細打量了跪在地上的三人——商人,書生,還有一個紅衣服的小姑娘。
三人都低著頭,他看不清楚眉目,心裏卻一直逡巡著剛才宮人的說辭,於是他便命令道:“小姑娘,把頭抬起來讓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