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那堪回首(二)(1 / 1)

甄宵站在她身側,看著她原本平靜的呼吸漸漸急促了起來,表情平靜沒有一絲波瀾。

同塵的胸口開始劇烈地起伏,手也緊緊攥了起來,臉色蒼白,汗水從額角滲出,再慢慢滑落,整個人看上去痛苦異常。

對東泠的束縛的透不過氣的喘息,對情郎心懷的柔情蜜意,對負心人的厭惡與恐懼,死前無法護住親生女兒的無力與擔憂……

愛恨糾纏,溫軟周身,刺骨凜冽。痛苦如同滔天巨浪,一層一層疊加翻湧,幾乎撕碎了同塵的身體和靈魂。

化作綿綿恨意,斬不斷,切不碎,草蛇灰線,伏脈千裏。

那些記憶中的畫麵一頁頁掀過,帶著雀黛的迷惘,失落,震驚,厭惡,恐懼,絕望,如同一陣難以抵擋的風暴,幾乎要把同塵摧毀。

過去同塵群看到的回憶,有七八歲孩童的回憶,有束發少年的回憶,有清純爛漫的少女的回憶,甚至有不知名的士兵的回憶,這些回憶中也有難以為人道的苦楚心酸的片段,可即使是夜無格那樣受盡白眼的角色,回憶也不曾帶著這樣沉如深淵的可怕的感情色彩。

更何況,同塵清楚地知道,這些回憶全部來自她的母親。

暴風雨停止了,同塵卻愣在原地。

她的身體繃得很緊,仿佛被一根看不見的繩子捆綁著,手則已經攥得紫白,並且輕輕顫抖著。

直到甄宵輕輕喚她回神,她才睜開眼。

看到甄宵的那一刻,她突然就落下來兩行淚,隨即便是撕心裂肺的叫喊。

她曾覺得父母的存在與否,生前的一切,和她現在的生活是毫無關係的。她有師父,她有父親,甚至還有一個被蒙在鼓裏傻傻對她好的堯沐君。

可是現在,那些回憶,把她的這種想法擊得粉碎。

她看見雀黛為了能安全生下她,長途跋涉,磨破自己養尊處優的雙手雙腳;她看見自己的母親一個人束手無策地在漆黑陰冷的山洞裏把她誕下,第一件事就是將她緊緊抱在自己的懷裏;她看見雀黛在驚懼中,把她封在結界之中,而在咽氣的那一刻,最後一個念頭,是希望她不要被她的父親找到,希望她被過路的好心人帶走,平平安安長大。

甄宵喂過她飯食,給她包紮,教她生存的辦法;靛染給過她溫暖,關心她每天過得是否開心;堯沐君願意將世界上一切的珍寶給她。可是能夠以自己的生命換取她一線生機的,隻有雀黛。

她早已忘記了母親的麵容,之前對她的認知,也一直停留在“東泠巫女”這四個字上。雀黛和她的聯係,除了親緣血脈,似乎什麼也不剩,她從未叫過她一聲娘親,雀黛連名字也未曾給她取過。可就是這一點血脈,可以讓雀黛為她從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飲食起居堪比公主的東泠貴女,變成一個能夠自己一人亡命天涯的母親。

山中有猛獸,林間有毒蟲,身前路茫茫,身後有人時刻準備要了自己的命。無數個夜裏,雀黛蜷縮在陰暗的角落裏哭泣,困倦著睡著時,淚痕都沒有幹透,支撐著她走去西淩的,除了她無盡的悔意,就隻有腹中尚未出世的孩子了。

現在同塵對她知道的已經太多太多。在這個連麵容都已經記不起的母親身上,她突然找到了那一絲她從未覺得自己需要的親情。

原來這世上,也是有人疼惜過她的。

同塵的眼淚止不住地一直流,仿佛將這兩年她該流的淚一下全流了出來。這兩年來,甄宵教她堅強,教她如果眼淚沒有利用價值,就不要哭。

所以她跌倒了,就站起身,撣撣身上的灰塵。

所以她訓練再累,也隻是咬咬牙,一聲不吭。

所以她撞傷磕傷的時候,會麵無表情,習以為常地回房給自己包紮上藥。

“娘親…………”她滿眼通紅,嘴裏下意識地吐出兩字。

甄宵將她摟進懷裏,用錦帕替她揩幹臉上的淚水。

“師父………”她哭了好一會兒,突然抓住甄宵的手臂,用的力氣之大讓他感到有些疼,然後滿眼含淚地問:“那個男人,他是不是還活著?”

甄宵目光微動,片刻後答道:“如果你說的是你的生父的話,他已經被我殺了。”

同塵鬆開了緊抓著甄宵的手,用手胡亂地抹去了臉上的淚。企圖像以往每一次受傷的時候一樣,壓下心裏的難受,沉默著回到住處。

可此時她卻好似獨木難支,胸口傳來的疼痛讓她連起身都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