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資。
但我從不這麼想。
我認為範德比爾特家十分的慷慨——一個月40美金的工資,上哪兒去找這樣的工作?僅僅靠我的薪水的一半,我都能養活在家鄉的父母與我八個年輕的弟弟妹妹。
——更何況,我熱愛這份工作。
不同於範德比爾特家的管家,女管家,普通女仆,男傭人,跑雜,我與小姐的保姆都有資格跟著小姐到處旅行,見見世麵。去年,當範德比爾特太太帶著康斯薇露小姐去歐洲遊曆的時候,我甚至有幸遠遠地看了一眼巴騰堡王子英俊高貴的側臉,那時他正要登上馬車,而我與一群興奮過頭的法國女仆擠在花叢後偷看,隻為了一睹弗朗西斯·約瑟夫王子的風采。有哪份任何其他的工作能夠帶給一個出身平凡的女孩如此的殊榮?
“你想過結婚嗎,安娜?”康斯薇露小姐有一次問我。
“沒有,小姐。”我回答得恭順又得體,“我希望把我的一生都奉獻給小姐您,完成您的所有心願。”這是我的真心話。
“然而,你對此是擁有選擇的,不是嗎?”康斯薇露小姐急切地追問道,“如果你不想結婚,你可以用你的職業作為你的借口;如果你想結婚,隻要遞上你的辭呈,你便能回家安心做一個主婦。我說的對嗎?”
“是的,小姐。”
“想想看,幾千萬倍勝於你的財產都握在我的手中,然而無論多少錢我也買不來這樣的選擇。”康斯薇露小姐不著痕跡地用手帕擦去眼角的淚水,低著頭,她的聲音柔和而模糊,像初春掠過幹枯樹林的風,“對不起,安娜,我又犯傻了。請不要把我的話放在心上。”
我可以帶你離開,小姐,如果那是你的心願。我在心裏默默地說,這樣你就能擁有選擇了。
但我什麼都沒有說,因為那是不對的,像那樣的一句話也許會讓我丟掉我的工作。
然而,如今我的確覺得我即將要失去這份工作了。
因為,康斯薇露小姐正在計劃著自殺。我知道這一點,而我無法阻止。
我知道康斯薇露小姐的愛人,詹姆斯·拉瑟福德先生自殺的事情。事實上,我正是那個謊稱康斯薇露小姐要見他,從而把詹姆斯·拉瑟福德引誘到一間俱樂部裏的人。
我知道範德比爾特夫人的計劃,她聘請了幾個聲名狼藉的賭徒,他們會將拉瑟福德先生誘騙到牌桌上,再通過出千讓他在一夜之間欠下毫無償還可能的債務。
也許範德比爾特太太隻是想用償還賭債來作為交換條件,讓拉瑟福德先生離開康斯薇露小姐,又或者她算準了以拉瑟福德先生清高又驕傲的性格,他斷然不會忍受這樣屈辱的條件,會幹淨利落地結束自己的生命,死得像個紳士。我無從得知,我隻是一個命令執行者,確保拉瑟福德先生會從此消失在康斯薇露小姐的生命中。
我唯一知道的是,我的康斯薇露小姐從得知拉瑟福德先生的死訊的那一刻開始,就不過是一具行屍走肉。
我了解康斯薇露小姐,甚至也許比範德比爾特太太更加了解。女仆永遠知道得比主人更多,不管是樓上還是樓下的秘密。因為他們並不對我們設防,我們應該是隱形的,無聲的,無思想的,無頭腦的,無處不在的,我們應當聽而不聞,視而不見,言而不說。
數不清多少次我走進康斯薇露小姐的臥房,她的日記就攤開放在桌上,我插花時能把上麵的每一句話都看得清清楚楚,她文法優美的字句,她早熟內斂的想法,她敏[gǎn]多愁的心事。有許多個下午我得以安靜地站在她身旁,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她——她微小的動作,她難以察覺的表情,她說話的語氣,她沉靜複雜的眼神。這些日日夜夜積累起了我對康斯薇露小姐的印象——她像一株嬌貴蘭花,既悲觀又善良,既溫柔又羞澀,然而稍一不注意便會枯死,萎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