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平線上,窗外,大西洋正在溫柔的月色下平靜地沉睡著,偶爾翻騰著淺淺的浪花,叫人分不清那不過是大海稍重的呼吸,還是一條路過的鯨魚,眼淚像盛著加了冰塊的威士忌杯壁上接連滑落的水珠,從伊莎貝拉深棕色的眸中流出,逃逸進蕾絲睡衣之中。
“我以為在一百年前的世界活下去會很簡單——至少比我出生的那個年代容易,”像夢囈一般,伊莎貝拉小聲說著,“雖然沒有網絡也沒有隨著先進技術帶來的一切便捷,可至少在1895年,我不需要考SAT,我不需要思考我未來要上什麼大學,選什麼專業,找什麼工作,在哪裏定居,買什麼樣的房子,與一個怎樣的人成家立業,生幾個孩子——我也許隻擁有短短的16年,然而假設我能活下去,我總會遇到這些壓力——但事實是,比沒有壓力更加糟糕的是,我不知道自己是誰,康斯薇露,我不能成為你,可我也不能繼續當伊莎貝拉·楊,我試圖找到一個平衡,那卻讓我成為了一個小醜。”
康斯薇露在伊莎貝拉的身邊躺了下來。
“那麼,你想成為誰呢?”她問道。
“我似乎沒有任何選擇,康斯薇露,”伊莎貝拉扭過頭來苦笑著看著她,“假如你還記得的話,我如今已經是馬爾堡公爵夫人了,有了責任,義務,什麼的,這個是跳不掉的,不是嗎?”
“那的確是真的,但從來沒有一個美國女孩成為過馬爾堡公爵夫人也是真的。”康斯薇露說,“這意味著,沒人能說得準你一定要成為怎樣的公爵夫人,沒人能拿著一個已有的前人標準來要求你——如今你是個身份尊貴的已婚婦女,大部分社會對女性的限製都不再對你適用,盡管可能還有一些貴族的遊戲規則要遵從……”
“是啊,”伊莎貝拉陰沉地接了一句,“就是那些遊戲規則讓我看起來像個幼稚無知的傻子。”
“那就打破它,那隻是一個默認的遊戲規則,又不是被刻在玄武石岩上的法律①。”康斯薇露不以為然地說道,過去的她是完全無法想象能說出這種話的自己的,“幾十年前,娶一個美國平民女孩在英國貴族眼裏簡直是天方夜譚,但如今也成為了可接受的常態。最重要的是,伊莎貝拉,如果你不能在這個時代做自己的同時又避免被人認為是一個愚蠢而幼稚的無知少女,也不能繼續走康斯薇露·範德比爾特的老路,那你至少可以決定馬爾堡公爵夫人將會是一個怎樣的人。”
“也許我會成為那個令離婚為上流社會所接受的,真正改寫了規則的公爵夫人。”伊莎貝拉眼前一亮,興奮地轉身趴在康斯薇露的身邊,說道。
“也許你不僅僅隻能在餐桌上發表一些膚淺的言論,你可以親自在威斯特敏宮與那些上議院的勳爵們爭辯,說不定曆史也會因此而改變。”康斯薇露想象了一下伊莎貝拉也成為了那副著名油畫《斯特拉福德的審判》中的一員,不由得笑了起來。她一直都很好奇曆史是否真的能被像伊莎貝拉這樣存在人為的改變,盡管有很長的一段時間以來她都懷疑是否隻有伊莎貝拉那樣幾乎對曆史一竅不通的人才能回到過去的年代。
“這些想法的確很不錯,”伊莎貝拉剛剛燃起火苗的雙眸倏地又垂頭喪氣地移開了,“但如果——我是說,當我嚐試做這些事情的時候——我又成了一個天大的笑柄,而我還自以為自己真的在做些什麼了不起的事情,那麼——”
“那麼,”康斯薇露伸手握住了伊莎貝拉的手,或者說,盡力擺出了握住的姿勢,“我們就從作為一名合格的馬爾堡公爵夫人開始——先了解所有的貴族遊戲規則,再決定接下來的路要怎麼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