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與莫萊爾先生的對話又不可能隨時隨地進行,因此伊莎貝拉有了許多思考的時間,而她一直在反複捫心自問一個問題——
她究竟要做真正有益處的事,還是做政治正確的事?
政治正確的事自然是結束這場戰爭——不會再有更多的性命死去,所有南非大陸的上的齷齪與不平等都會被掃到和平的地毯之下,即便戰爭在幾年後還會接著爆發,即便這為人們帶不來任何真正的益處,也無法推動這片殖民地上的人權平等,無法改善任何一邊的生活——反正這場戰爭原本隻是在兩個各懷目的的戰爭販子手中推動起來的紛爭,因此即便結束了也無法帶來任何改變,但那會是政治上無比正確的事。
她,馬爾堡公爵夫人,來自現代的伊莎貝拉楊,成功阻止了第二次布爾戰爭。她可以說自己拯救了幾萬可能會犧牲的性命,無數打水漂的戰爭投資,這完全是值得贏取諾貝爾□□的壯舉,日後的史書無一例外都會將她描繪成一個英雄,她的名字與身影會出現在每個國家的曆史課本中,而後世的人們會指著她在布倫海姆宮的畫像,然後自豪地介紹——看啊,人們,那就是成功阻止了第二次布爾戰爭的偉人!
而她也能心安理得無視幾年後再度爆發的第三次布爾戰爭——因為不是這世上的每一場戰爭她都得出麵阻止的,不是嗎?
而真正有益處的事,則不會讓她落下一個多麼光彩的名聲,也有悖於她一直以來在現代養成的觀念。她在這短短的一個多月中已經見識了太多,學到了太多,足以讓她明白阻止戰爭是多麼蒼白的口號,這片土地上錯綜複雜的矛盾不是一朝一夕,一次戰爭的停歇就能解決的。在她同意收養夏綠蒂以後,莫萊爾先生終於向她敞開了自己所有的知識,他們探討了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窮舉了所有的可能性與解決方式,卻始終無法找出一個十全十美的。倘若她真的希望南非大陸的情況能有所改善,那麼她就必須得讓德蘭士瓦共和國與奧蘭治自由邦被納入英國的殖民統治之中。
而不管她在台麵下有多麼努力地確保了合並統治以後布爾人與非洲人的平等權利,確保這片土地不會出現日後慘絕人寰的種族隔離運動,確保奴隸製能徹底從這片土地上消失,確保這片土地能有除了礦產以外的其他經濟來源,讓所有生活在這兒的人能過上更好的日子,她都會永遠被打為殖民統治的幫凶,成了那個當初在餐桌上對殖民統治大放厥詞的伊莎貝拉最為厭惡的那一群人中的一員。
但那能帶來真正的和平,真正的平穩,能讓讚達亞那樣的人不必再理所當然地將利益出讓給白人,甘心成為被奴役的一員;能讓布爾人不再飽受偏見與歧視——至少隨著時間的流逝,英布之間的歧視會逐漸縮小,而不是隨著國家立場的對立而日益加深。當幾十年後,所有英國的殖民地都一一脫離不列顛獨立時,在這片土地上崛起的會是一個嶄新的南非共和國,強盛,富庶,平等,而不必經曆後世的種種混亂紛爭。
但人們不會知道那是她的所作所為,人們隻會永遠記得她是那個幫助英國吞並了兩個將要獨立國家的罪人,這一條罪名便足以抵消她所有的功績,至少在這個年代結束以後便會如此。南非不會感謝她,世界不會感謝她,出身在一百多年後的那個伊莎貝拉也不會感謝她。
而她最終選擇了後一條道路。
接過了懷特少校板著一副臉遞來的紙條,伊莎貝拉道了聲謝,隨即她又記起了什麼,趕忙詢問對方,是否能借用電話聯係上德阿爾,哪怕隻是駐紮在德阿爾城外的英**營也好,好讓她與溫斯頓打聽打聽夏綠蒂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