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化作了歎息,燕少千聽得有些心慌,“既然前後都是錯,那就算了吧。”

越微人聽她如是說,竟自嘲了起來:“以前總聽江湖人說,人在江湖,生不由己,那時還在心裏暗笑那些人為賦新詞強說愁。如今倒也明白過來,終究還是看的太少,反倒從前是我太過自負狂妄了。”

燕少千極其厭惡這樣的越微人,沒有半分平日的狷狂放肆,隻剩了濃濃的憂思,如那化不開的墨,眼見了隻是黑,不見一絲灼人的光華,失了全部的生氣,遂怒道:“你這是說的什麼屁話!去那些個江湖天下,本姑娘不幹了,管他什麼肅王、皇帝,他們算是什麼東西,走,我們回家!”

說著便拖著越微人出了“滿庭芳”,樓下甚是喧囂,沒有人注意他們。

那是自然,各人有各人的應忙的事,姑娘們要迎來送往,賓客們要談笑風生,真是好不熱鬧。順著拽在手裏的胳膊,燕少千看了越微人一眼,心就這樣揪了起來。

他是什麼樣的人,阿修羅王般高傲的人,理應享受眾人的頂禮膜拜,怎麼可以像現在這樣!遺世獨立的“紅袍客”原該一襲紅衣如火,倚琴而笑,顛倒眾生,這小小聞人樓怎配得上他的驚才絕豔?

都是因為自己!想到這裏燕少千突然覺得自己很對不起師父,“師父,回去我給你做桂花糕。”

正要掙開她的越微人聽了這句話竟呆了,任由著自己被拉上了馬,任由著自己被帶回了慕華山莊。

越微人嗜好甜品,這在男人中很是少見,用他的話說:“人生苦短,食些甜的,才不覺得太過辛酸。”而眾多甜品中他最愛的就是桂花糕。

燕少千極愛桂花的風情,那種絢爛到甜美的香味讓她覺得有種幸福的味道,李漁有一首詩是這樣寫的:

萬斛黃金碾作塵,

西風一陣總吹來。

早知今日都狼藉,

何不留將次第開?

正是道出了月桂怒開怒放的幹脆,雖謝得淒涼,卻開得漂亮。

可越微人獨愛宋之問《靈隱寺》中的那一句“桂子月中落,天香雲外飄”,它雖是寫的桂花,但卻被他認為是對桂花糕最妙的讚美。

其實深究起來,他愛吃桂花糕也許並非是因為桂花糕的美味,而是因了一份“求而不得”的執著。越微人是一個人,縱使再如何天縱奇才、曠絕古今,他也隻是個凡人,而不是神,他不可能無所不能,而他的無能就在於這一塊小小的桂花糕。

撫養燕少千的十多年,除了練劍,他從未強迫燕少千幹過任何她不願意做的事。燕少千是個懶人,因此,也就成了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小祖宗,而過去令江湖人士聞風喪膽的“修羅刀”、現在讓綠林豪俠心驚膽戰的“紅袍客”在年年歲歲的曆練下,化作了“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的萬能師父。

他可剪刀細裁羅葉裙,也可為掃灑門庭、侍弄嬌花;他甚至可化腐朽為神奇,將鄙陋粗食化作滿漢全席,卻獨獨做不了那道簡單容易的“桂花糕”。

上天就是這樣“賜予”了這個完美的男人一點小小的瑕疵,誠然越微人嚐試過千遍萬遍,卻真是從未成功過,他自己是這樣解釋的:“沾染了太多殺孽的手,觸不得那樣晶瑩剔透的物件兒。”

那一日的天氣格外悶熱,他就那樣冷冷地自嘲著,窗外的雲也被這樣的寒意定住了身,年幼的燕少千就這樣看到了全然不似平日的越微人,那樣一種深深的自我厭棄,扼地她喘不過氣來。

於是,她開始學做桂花糕。淘洗幹淨的江米摸在手裏有些細膩溫良的感觸,碾成粉末的芝麻散發出濃鬱的芬芳,還有那新開的月桂金黃的,有一種甜蜜到讓人沉溺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