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了一拜,這才登上那簡陋的青簾騾車。
他目送著騾車緩緩駛去,直至完全消失在視線中。
紀修安忽然明白過來,這個身為天下之主的他,此生最為遺憾痛苦之事,不是沒能留下畫舫上彈琵琶的美人,也不是宮中鬥爭自幼失怙。
而是張徵之死。
二十年朝夕相對,張徵雖對他嚴格教導,卻並非沒有好的地方,隻是他被仇恨蒙蔽了雙眼和感情。
張徵待他,亦師亦父亦臣。
直到張徵身亡後一切水落石出,這些好處才逐漸細細碎碎的被回憶起來,伴隨了他的餘生。
他一生絕口不再提張徵,但這個名字卻如同烙印,印在他的心頭再難抹去。
第二個夢,發生在紀修安五歲那年。
他和哥哥被塞在一個搖搖晃晃麵包車的憋仄角落裏,嘴裏堵著布巾,手和腳都被麻繩緊緊綁著,粗糙起毛的繩子勒刺他細嫩的皮膚,又疼又癢。
周圍有五六個渾身汗臭味兒的青壯男人圍著他們,滿車的人都在抽煙,車廂裏的空氣汙濁不堪,令紀修安感到窒息。
是的,這就是在紀修安幼年時,曾經發生過的那起綁架案。這幫匪徒不僅是窮凶極惡的亡命之徒,而且極端仇富。
他永遠不會忘記,哥哥為了在這幫匪徒手裏保護他周全,付出了什麼樣的尊嚴代價。
哥哥那年隻有十歲,也還是個孩子,卻被皮帶抽打的身上全是一道道紫黑痕跡,被煙頭燙,被人把頭一次次按進泔水桶裏,被逼著像狗一樣趴在地上舔食……那是紀修安內心深處最不能言說的噩夢。
被贖脫險後,哥哥在ICU躺了一周,幸虧身體最終沒有受到不可逆轉的損傷,卻因此看了好幾年的心理醫生。
也就是因為這段經曆,哥哥才會在未來的日子裏,出行變得極端小心謹慎,身邊必帶保鏢。
紀修安用舌尖頂了頂嘴裏微酸泛黑的肮髒布巾,它有幾分鬆動,是可以被吐出來的。
他五歲那年不懂事,哇哇大哭著把嘴裏的布巾吐了出來,然後收獲了一記耳光,並被人再度把布巾塞進口腔深處,再也不能出聲。
這一次,紀修安不動聲色含著布巾,等待著即將到來的機會。
搖搖晃晃的麵包車被攔了下來,車窗外傳來一個聲音:“怎麼回事?文明駕駛懂不懂,開車還抽煙?駕照拿來我看!”
司機搖下車窗,連忙掐滅嘴邊的煙頭,諂笑著掏出駕照遞過去:“警察同誌對不起,下次一定注意。”
紀修安趁機用舌頭頂出嘴裏的布巾,然後大喊出聲:“救命啊!警察叔叔救命啊!!他們是綁架犯!!!”
旁邊的綁匪臉色頓時變了,想要捂住紀修安的嘴,卻已經來不及。
很快紀修安聽見了從四麵八方傳來的,由遠及近的警笛聲,臉上泛起微笑。
這次,他和哥哥在噩夢開始前就獲救了,再也不會重蹈覆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