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林沛然留給他的東西,是他全部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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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林沛然的生日又到了。
鄭文軒小心翼翼抱著抽了新芽的綠蘿,有些笨拙地捧著它和一束雛菊,來C市看林沛然。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
他努力練習得到的聲音,傳達不到彼岸。
認識到這一點,他內心陷入長久的一段寂靜。
這平靜的死寂,充斥著失落和空虛。他以為幻想和時間能救他於深淵……
可是沒有。
鄭文軒於是答應她,每個周末和她見麵,把那些枯爛在心底的心事全都交代出來。
……話是這樣說,但姚樂陽第一周去見他的時候,還是差點兒沒把他往死裏揍。
她敲了半個小時的門,敲得心煩意亂,幾乎就要報警強行破門而入了,然後鄭文軒才頂著深黑的眼圈和胡茬,磨磨蹭蹭給她開了門。
他屋子裏很重的酒氣,陽光被厚厚的窗簾遮得嚴嚴實實,他失魂落魄地坐在沙發上,整個人散發著頹喪的氣息。
他長久盯著自己的手掌,莫名其妙忽然開口,一開口,淚就掉下來:
他說:“……後來他去了A國,我以為貝佳的手伸不到那麼遠的地方,就抱著天高皇帝遠的心思和沛然聯係,我知道他心裏還是喜歡我,我們比熱戀的時候更甜蜜……我想,他回國之前,我一定能有辦法甩脫貝佳,正大光明迎接他回來……”
“但貝佳比我想象中更難纏,她給沛然的導師發匿名郵件,那段時間他焦頭爛額……我卻畏縮了,明知他因此而疲憊萬分,我卻連一句稍微親近點的安慰的話都不敢對他說……”
“我不是沒想過告訴他,可是他那樣的人,我舍不得他見一點殘酷……在他眼裏,萬物可愛,就算是陌生人也都有一顆真善美的心,可人間哪有那麼美好。我希望他長存光明之中,就這麼無憂無慮單純快樂的,一輩子都不要被那些黑暗沾染上……”
“我是個俗人,俗不可耐,卻希望他能不食人間煙火。”
“後來,他告訴我有個人很好的學長幫了他很多忙,幫他擺平了那些事,對他照顧萬分,我又發瘋一般的嫉妒……我忍受不了他身邊有另一個人殷勤,光是想到他會對那個外國人和顏微笑,我就嫉妒得分分鍾想殺到海洋對麵把他搶回來……”
不斷掙紮的離調和弦,仿佛是在追求著某種無拘的自由,追求著擺脫悲哀小調的痛苦,可是最終還是被一點一點拉回原調,拉回現實。
最後,充滿著降E的主歌如同飄渺不實的回憶,遙遙安放在雲端,卻在Fm主和弦裏收尾,代表最終才安定下來。
鄭文軒彈了一遍,又一遍,然後又抱起了林沛然心愛的吉他,又彈一遍。
他不會彈鋼琴,所以對合成器束手無策,但他抱著林沛然的吉他,淚水就如斷線般砸在琴弦上。
他不知道是在對姚樂陽說,還是回答那天喋喋不休問他和弦走向的林沛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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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後來,鄭文軒講起他們以前的事,就不再那麼魂不守舍。
他本是個愛幹淨的居家係的人,陽光能照進房間的話,髒亂的屋子也慢慢變得整潔。
他家裏依然留著林沛然的刷牙杯,留著他喜歡的那種清爽氣息的洗發水,留著他鍾愛的衣物柔順劑……他在餐桌上擺上了林沛然的照片,每天早早地在晨曦中醒來,把熱騰騰的早餐端上桌,對他說早安晚安。
那株發芽的綠蘿成了他心裏的某種寄托,他把這幼嫩的一點點希望當成活下去的唯一支柱,為了這一點新綠能被長眠的林沛然看到,他將最好的陽光和水土都獻給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