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麵無表情地舒展另一隻手,又是一道血痕,像是兩把赤紅的刀子,劃過遊不殊的眼睛。

仔細看,那血痕明明是四個彎彎的指甲形狀,不知道是多用力的握拳,才能留下這樣觸目驚心的殘破。

或者就是想要留下傷痕,因為那時刻如山洪海嘯而來的憤怒與仇恨太濃重,非得用痛用血記下來,提醒自己既不得動彈,卻不能忘記。比如站在人群之中,眼睜睜地看著熟悉的好友被殘忍地射殺,化為齏粉。

遊不殊扔開他的手,問:“你叫什麼名字?”

醫生猶豫了一下,還是那麼平平地對上他的眼睛:“我叫阿念。”

“你姓什麼?”

“我無父無母。”他幹脆道。

遊不殊抬頭不再看他,他暫時居住在皇帝的房間裏,並不是因為他仗著軍職耍特權官威,純粹是因為這個房間在行宮的最中央,耳聽八方,眼觀六路,且易守難攻。

燈光如同藍色的水母幽幽地飄落在他眼前,大概是皇帝的品味,那小醫生的手指也像水母一樣冰冷而柔軟。

他突然開口道:“阿念。你知道我的傷是怎麼來的嗎?這一身的傷,換掉了這座行宮三千駐軍性命。”他側過頭衝阿念笑笑,但眼睛還是冷的:“這樣,你替我治傷,是不是覺得特別惡心。”

阿念下意識又要去握拳,遊不殊卻突然抓住了他的手,把他的五指一根根掰開:“但是你不得不治,你要是拒絕的話,會死更多的人。在戰亂裏,你自己能保全性命已經很不容易了,不需要於心有愧。非要恨的話,可以恨我。”

“這裏的每個人都恨你。”阿念突然出聲道。

遊不殊沒心沒肺地攤開手:“立場不同,我還討厭齊知聞呢!”

“是共和國發動了戰爭,破壞了來之不易的和平,你們讓自己的平民去送命,把無數行星都變成戰場,甚至把恒星變成炮彈……天琴座瘡痍滿目,隻是為了你們高層的一己私欲。”

遊不殊沉默了一會:“我是軍人,必須服從命令,為國而戰。”

“別給自己找借口!”阿念那雙永遠平靜的眼睛裏像冒出火一般,“你不是軍人,你是沒有良知的走狗。國家之間的世仇,你們可以去刺殺齊知聞,可以把他趕下帝位!但共和國的炮火是把每一個無辜的百姓卷入了戰爭!什麼軍人的榮譽,其實就是虛偽又齷齪的罪惡。”

“我說對了是嗎?這不是為國而戰,隻是為了貴族們的統治特權而戰,當然也包括遊元帥你自己。共和國陷入經濟危機,移民和窮人們要造反了,發動一場戰爭,把矛頭指向帝國,掠取我們的資源和財富,軍工廠可以源源不斷地開工,窮人們有了工作,股東們有了更多的錢,平日裏抱怨不休的普通人們會心甘情願流著眼淚把自己的孩子送上戰場!還能趁機讓一大批惹人嫌惡的移民泥腿子們統統成為戰爭的炮灰,穩賺不賠的生意!反正到最後,一切的罪惡都是齊知聞的!”

他胸口劇烈地起伏著,臉色卻越發地慘白。

遊不殊出人意料地站起來,伸展雙臂抱住了他,他的懷抱堅硬得像是鋼鐵鑄成,不帶有一絲溫情的意味。

他在阿念耳邊堅定地說:“世界上可沒有什麼讓所有人都幸福的辦法。你們盡管恨我吧,因為為了共和國,我必須犧牲掉很多人,而且將繼續這樣做下去。”

第四十六章

共和國的元帥,和帝國的末代皇帝,各懷鬼胎地抱在一起。

這個場景太不真實,天琴座最狗血的地攤文學也不敢這麼寫。

耶戈爾和遊競同時轉向對方,都是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