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開口,幾乎都認不出自己平緩的聲音:“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巴黎’,那是他永遠到達不了的地方。感覺就好像坐在摩天輪裏;你始終站在觀光艙內透過玻璃看風景,即使轉到最高點,即使無限接近,風景也不屬於
你。當轉完一整圈之後,依然孤孤單單地離開摩天輪。然而無論它多麼虛幻,每當你仰望天空,你都還會對自己說:巴黎在等你。你並不知道巴黎的樣子,你並沒有見過巴黎的輪廓;你如此地渴望巴黎,隻因為那是一個觸碰不到的夢。其實我從不知道如何去驗證一個夢的真實性,隻是恰好它在我頭頂破滅。到今天我依然渴望巴黎,可是,我已經不知道我的‘巴黎’在哪裏。”
當天下午,Frank把我叫到他辦公室。
“法國區編輯總監對你很滿意,她認為你的語言優勢足夠彌補資曆上的缺陷,從所有申請人中脫穎而出。”Frank雙手交叉擱在桌上,身體微微前傾,停頓了一下,“可是,你之前連續請的一個多月假已經違反了公司規定,我想在處理之前聽聽你自己的意見。”
“謝謝,我這次回來是打算申請離職。隻是麵試的機會不想錯過,僅僅是想經曆這一次麵試而已。其他都不重要了。”
他對我伸出手:“OK,不管什麼理由,公司尊重你的決定。希望你離開之後,能在別處找到你的‘巴黎’。”
我握了握他伸過來的手,絲毫不懷疑此時此刻Frank的誠意。
早晨我就看見我的座位上已經有了一張新的麵孔,無論是實習生也好兼職也好取代我的正式員工也好,都與我無關了。Stella去了樓道裏等我,我收拾好桌子,拎著裝滿自己物品的紙袋,跟她坐在台階上安靜地抽完了在這幢大樓裏的最後一根煙。
這個世界上不會有什麼人、什麼事一直在等你,永遠隻有一個替代另一個;有人願意與你告別,就已經足夠幸運。
9.
於箏每天朝九晚五地上班之後,敖然開始頻繁出入我們家裏,肩負起一部分照顧我的重任。他們倆照顧的內容包括用很不專業的手法不遺餘力地引導我每天吃多種維他命;包括以管家的姿態把我生活裏雜七雜八的小事安排得井井有條;包括不知疲倦地反複遊說我出去散步出去運動出去購物出去旅行……
想想這些日子,還真是委屈了咱們未來的設計師敖然同學,來替咱家洗碗拖地換電燈泡修水龍頭,賠上了體力還要賠上笑臉和耐心。
梁箴箴居然也破天荒來看了我一次——或許說“看我”不太確切,主要是通知我她又要走了,通知的內容大概包括她回來就是為了白彥,白彥不在了北京對她而言也沒有任何意義等等。
這麼多天,這麼多來來去去的人,坐在我麵前時讓我感覺最自在的竟然是她。她從未給過我虛偽的關切,直來直往,簡單坦蕩。隻是坦蕩有什麼用?我們畢竟都失去了。都同樣錯過同一個人,都同樣明白得太晚,追悔莫及,在時間麵前一敗塗地。我們從來都趕不上時間的腳步,如同逐日的誇父終將渴死途中,不能瞑目。
她對我說:“到最後你還是贏了我。”
我反問她:“有什麼分別?我寧願輸給你,輸給任何一個人,也不願意輸給生離死別。”
她看了我許久,忽然問:“你到底,愛不愛白彥?”
“這個問題重要嗎?”我抬頭看她,表情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