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過戒指背麵,內圈上細細地刻著“B&N”。我們的名字首字母縮寫。
我取下了自己的戒指,把他的那一枚戴在我右手食指。
坐在沙發上,想起那個夜裏他要我再問一次那個他從沒回答過任何人的問題:整理他的書桌,看到幾張沒有拆封的法語片……
當我走到廚房拿吸塵器,忽然覺得眼底被什麼東西刺痛了。退回一步,蹲下來。隻見地上躺著一顆孤單的玉米,安安靜靜地,像從來不曾蘇醒過一樣睡在那裏。
我們以為一輩子還很長,我們以為有些事隻有感覺才是真實的,我們“以為”得太多,一直到那些未曾說出口的感覺,已經與死亡和永別一樣,刻成我們蒼白生命裏最鮮紅的傷。
第二十二天,我終於決定跟白彥的父母一起回。我看著他們辦各種各樣的手續,儀式,很奇怪的是我始終沒有哭,隻是不斷、不斷地從白日夢中驚醒,以為他還在,醒來握住戒指,覺得他最後的溫度那麼熟悉。
又十天之後,我再回來,因為顧昕。
她要離開北京去巴黎了。
在機場高速上,風也是有重量的。這一天難得地下著小雨,零星的雨水混著泥點在風裏亂飄亂撞,它們都找不到歸屬,於是狠狠地衝向玻璃車窗,衝向我們的臉和眼睛,衝向一個未知的終點。
機場大廳裏廣播聲此起彼伏,一張張麵孔轉身就隻剩下背影。所有人都這樣來了又走,機場其實不過是一個擁有短暫喧嚷的空港,從來沒有人屬於這裏,隻有人不斷地經過,用他們幹淨或肮髒的鞋底踩出一個個的腳印,最後一走了之。
顧昕托遠了大箱子,我陪她帶著隨身的小包到安檢門。
曾經她站在月台上接我回到這座城市,現在我就要站在安檢門外目前她遠遠離開。
擁抱時,我拍拍她的背:“為了當村姑,加油。”
她輕聲說:“你也是,Paris waits for you。”
巴黎在你。
我回答:“進去吧,Paris waits for you。”
顧昕,那早已不是我的巴黎;那是你的、林非的、還有我們曾經的。
再見,顧昕。再見,巴黎。
《伊斯蘭百科全書》中記載了一個典故——伊本·阿拉比曾經信誓旦旦地說,他的一位聖人朋友靈魂升上了天堂,途中抵達了環繞世界的卡夫山,他觀察到卡夫山本身被一條蛇包圍著。如今,眾人都知道世界上其實並沒有這麼一座環繞世界的山,也沒有那麼一條蛇。
那麼我們看見和聽見的究竟是不是事實的全部真相?沒有人知道,我們都以為直來直往才不虛偽,卻掉進了一個兩難的陷阱裏;很多事情並不曾那麼長久地存在過,比如不能的某些往事;相反又有很多事情早就已經根深蒂固,比如在不知不覺中已經離不開某個人。
那又怎麼樣呢?如果沒有失去,可能繼續困在自己知覺的假象中迷糊度日;失去能讓人猛然清醒,但代價便是從此不再擁有。清醒地活著注定要直麵慘痛的遺憾,混沌地生存卻領略不到記憶的幸福,要怎麼選擇?誰能選擇?
按照麵試通知上的日期,我回了公司。法國區編輯總監和Frank坐在會議室裏一個個麵試申請人。
我坐在他們對麵,清楚流利地用法文跟他們交談。白彥離去後四十天時間,我發現自己的心髒已經堅硬鋼。右手食指上的戒指堅定地閃爍。
問完了一些基本的問題後,法國區的編輯總監忽然說:“請給我一個想去巴黎的理由,我想聽你私人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