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杜唐,我不愛你,我想要過正常人的生活。
他說,杜唐,你走吧,不要再見了。
字字誅心。
是嗬,他說出的那些,不正是自己一直以來不確定的那些嗎?不說出口,不代表心裏不懷疑;不表露出來,不代表不會胡思亂想。從在一起的第一天起,杜唐就一直想,這樣年輕單純的孩子,他真的分得清愛和依賴嗎?這樣坦率純白的孩子,他真的了解未來的艱難嗎?
他曾經以為隻要自己緊緊握住他的手就好,隻要一起就好,隻要替他承受,替他阻擋就好。
但是,杜唐從來不敢想,如果有一天,施譯突然發現,他根本就不愛他,這樣畸形的感情甚至讓他惡心,讓他惶恐;如果有一天,施譯後悔了,他隻是過度依賴過度戀父而已,而他這個爸爸,不矯正他,甚至利用他的年幼無知,自私地將他越拉越遠;如果有一天,施譯最終鬆開了手……
這一天終究還是來了。
陳又涵最終也知道了這件事。那段時間,他天天來找杜唐,杜唐是個悶葫蘆,他就陪杜唐一直一直喝悶酒,喝到不省人事,喝到天光大亮,喝到舌頭麻到再也叫不出施譯那兩個字。
陳又涵說他早就發現了他們之間的不正常,但他覺得他倆之間隻是感情比尋常父子更親密一點,並未往心裏去。如果知道最後會演變成這樣,他一定會提醒杜唐,好讓他懸崖勒馬。杜唐反問他,你和葉開之間,有多少個機會懸崖勒馬,你停下來了嗎?
陳又涵啞口無言。
最終也不再勸他,隻是問他將來的打算,想必這個問題杜唐已經反複想過很多次——在無數個難以入眠的夜晚。
他答得很簡單,很快,“等。”
等他回來,等他做選擇,等他給他最後一個答案。如果他悔了,如果他身邊有了其他人,如果他最終想要過正常人的生活,那麼……
就放手吧。
這樣等待的日子無聊,單調。他照常上班,在出刊的日子忙得像陀螺,照常跑步,鍛煉身體,偶爾拉小提琴,即使少了鋼琴的伴奏。照常定期打掃施譯的房間,東西都擺放得很原來一樣,甚至那個施譯拚了一半的模型,他也好好地收在盒子裏,安靜等待主人回來的那一天。
但這樣等待的日子竟很快就到了頭。
Y城的冬天是越來越反複無常了,昨天還是25度的高溫,轉眼間就能下起下雪。下雪的日子總顯得很安靜,天地渺茫,雪慢悠悠地落,行人和車輛在街道上都好像失去了聲音。杜唐下了班以後照例是開車去超市買菜。走到冷藏區時他緊了緊自己的圍巾,半張臉都埋在裏麵,照例是兩大瓶原味酸奶,放進購物車裏時杜唐眼角瞥見一個很熟悉的身影。
那種熟悉的感覺很微妙,一帶而過,但杜唐還是回過頭去定定地仔細地看了會兒。
藍色的長款棉襖,帽子裏露出羊絨的裏子,卡其的長褲,耐克的板鞋。個子很高,大概有180左右,他的兩隻手握著購物車的推手,側對著杜唐,正對著一個穿紅色棉襖的女孩子。那女孩子手上拿了兩袋薯片,像是不知道究竟該選哪種口味。男孩子走上前去,不由分說把兩袋薯片都扔在車裏,又從貨架上抽了好幾袋另外口味的。女孩子輕輕在他肩上捶了一下,撅著嘴嘟囔著什麼。
兩人一起推著車走遠了。
杜唐垂手站在自己的購物車旁,心髒像潮水般起起落落。
他沒看到他。
不,不如說他回來了,沒有聯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