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雲昭腦中一凜,當即想否決這個提議,但又從他獨傲然篤定的神態中,窺得了一些機奧。此計乍聞之下,荒唐至極,細細思索,又有許多可操作的餘地。
李攬洲將他之計策,一一獻上。
陳雲昭目中若蘊滾動烏雲,沉澀晦暗。
最後,李攬洲叩道:“請恕我罪,在下披肝膽為殿下獻此危策,讓您千鈞之體,冒此懸顱之危,實為天下蒼生、黎民百姓計,唯您可使止刀戈、熄兵災,免滄海橫流、國破家亡之禍。我奉殿下為明主,誓死追隨,必使勇士暗伏,絕不令殿下有絲毫損傷。”
陳雲昭將他扶了起來,打量他:“聽君一言,撥雲見霧。倘能消弭兵災,化解危難,舍我一身又有何懼。”
說罷,使人更衣,熏沐齊整,攜玉佩劍,正裝而出。
……
陳雲昭一人一騎,還走在長安城的禦道上。
人群熙熙攘攘,謹守秩序,川行道上,皆不敢有半步越界。
來而往者,三千之眾。
踽踽獨行者,一人一馬。
從清微館、走到昭德門,慢行者需要一炷香的時間。
就在這一炷香的時間內,有無數蠟丸碎裂於許多人的掌下,取出的薄扉上帶簡潔殺令,弓弦張弛的聲音響在朝陽照不到的工整木簷之間,血腥味漫起在勾心鬥角的屋角一隅,尖刀的刀刃,從布衣懷裏露出一角,又被看不清動作的人拉入深巷中,一聲被堵在喉嚨裏的慘呼,消失在長安城幽深曲折得終年不見光照的陌巷中。
正是秋日。
是時太陽已升,日從東方天際斜斜打下來,將長安城分割作明暗各半,光影交疊的迷離之城。從日起就禁曬的瓦當片片發燙,入夜後就一直藏在陰影裏的去處則是冷如冰窟,白氣氤氳。
陳雲昭的衣擺都沒有動一下,他沛然緩行,半身沐浴在初升朝陽裏,衣上的紋繡被日光照耀,反射出尊貴堂皇的光,他麵若冠玉的臉頰,也被陽光鍍上一層軟暖的橙色。
馬蹄每往前踏一步,空氣中的血腥味就要更深一些。
過往百姓不知發生了什麼,尚惘惘然,自顧前行,唯膽大者敢偷覷禦道幾眼。
在一個拐角時,忽聞人群騷亂,前方忽現一影,乃一匹奔騰若狂的馬拖著一輛鐵車,猛地向禦道中間撞來。
陳雲昭眄去,麵上風平浪靜,眸間波瀾不興。
隻是一扯馬韁,令馬蹄住了。
瘋馬奔來,眾人大喊,眼見就快靠近禦道之時,從巷道中竄出一粗衣壯士,手腳短粗,布袖斷了一截,露出銅色精裝肌肉,大喝一聲,猛以肩背狠撞馬頸。
奔騰中的瘋馬被他撞得硬生生改了一個方向,他以像肉球一樣被彈飛了開,重重撞在路邊貨架上。
馬改道之後,偏離禦道,朝路邊手無寸鐵的婦孺撞了去。
人群離亂推搡中,一婦人懷中抱的嬰孩被擠得飛了出去。
婦人本嚇的瑟縮,失聲大叫,眼看眨眼間就是數條人命。
陳雲昭眼神卻隻淡淡掃過,蒼白指節握住韁繩,夾一夾馬,兀自朝前去了。
他走出沒有兩步,聽得身後一聲巨響,馬匹轟然倒地,鐵車翻倒在道上,車輪猶在轉著。
劫後餘生的婦孺嚶嚶哭泣的聲音中,殘破貨架和廢墟當中,立了一人。
塵沙四濺,他玄衣裹身,陌刀雪白,是燕無恤。
一片狼藉。
陳雲昭於馬上,立在陽光所耀處,玄衣人站地上,剛好在廊簷的黑影裏,懷裏還抱著一個呱呱而泣的嬰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