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無恤默然不語。
陳雲昭忽問:“你為什麼會幫我。”
燕無恤笑了笑,反問他:“你說呢?”
陳雲昭自然心知肚明,這便是李攬洲對他說的“第二心”,李攬洲說:“天將大亂,三麵膠著,上意未明,敵我未分,此……正是刺客出手時。”
他道:“燕無恤看似袖手紅塵之外,仰奉道家無為之說,實因家人蒙青陽子刺聖之難,深受罹禍,故掩其能,藏其形,而封湛盧入鞘,十年不見其蹤。我知其人胸懷純摯,懷一二少年心性,又有通天徹地之能,雖無兼濟天下之誌,然自認秉承湛盧劍意,有拯護蒼生之責。不然,幽州孫止水之事,他亦可袖手旁觀矣。”
“古有湛盧劍,唯有德之君能持之。殿下宜守禮節、正綱常、明膽略,以顯匡扶社稷之能。”
“逢此危難之際,倘若殿下舍己身、納名言,以蒼生黎庶為念。以舍身之義,感仁俠之念,必得‘刺客之心’。此所以臣諫殿下不棄長安、孤身入宮探疾之故也。”
“若得燕無恤之力,一來,可護殿下無虞。二來,若可趁機斬殺孫卓陽,太傅一派群龍無首,必望風歸降,殿下可尊陛下為太上皇,坐穩江山,再慢慢清理不遲。”
引燕無恤刺殺孫卓陽這一計,細細思來,竟大有可為之處。
當下困局,隻要孫卓陽死,許多問題都可迎刃而解。
隻是……
“孫卓陽並沒有謀逆,還是當朝太傅,我等師出無名,驟然暴起,治之以私情、而不是國法。恐不能服眾,幽、並之軍必反。”
李攬洲道:“此非常之時,亦需非常之計,不得已為之。殿下除掉孫卓陽,便可在丞相協助之下掌握長安,尊陛下為太上皇,便具正統之名,集長安之兵有三萬,拿到虎符,還可調動京畿兵馬五萬,再有分散各地之師,數日內集兵一、二十萬不難。屆時雖也難免一場兵災,也已經勝券在握了。”
陳雲昭對這一關節,本有憂慮——
“今日之燕無恤,可還是當日之燕無恤?”
他如今可是夜挑十二樓,名噪一時,握白玉京權柄於一手,有當日韓信坐擇楚漢之相的白玉京統領。
朝堂兩派的風波暗湧之際,他驟然出手,摘得白玉京,並且立場曖昧,並不抗拒孫卓陽的拉攏,端起作壁上觀的態勢。
陳雲昭甚至有些懷疑,此人或許從頭到尾都不是什麼俠客,而是一個高明的政客。
李攬洲沒有遲疑:“識人莫識其形,其形易惑。識人當識其心,其心不改。以我對他的了解,燕無恤就算是死,也不會幫助多行不義的孫卓陽。”
“他不助孫卓陽,是否可能袖手旁觀?”
李攬洲笑了:“不會,當日幽州,燕無恤出手,今日長安,燕無恤還會出手。”
一個人的行為,他的選擇,是有跡可循的。
李攬洲目光微閃,輕輕一句話,低得陳雲昭幾乎聽不清。
“……我相信他。”
陳雲昭恍惚的當頭,禦道之上,灼日愈熾了。
見他出神,燕無恤似看透所想,微笑道:“你現在知道,我為什麼想要李攬洲的頭顱了?”
他說這話的語氣,半點殺意也沒有,甚至可以說溫和得不像話。
陳雲昭卻感到一絲涼意,似乎窺見了這一對自幼相交、中道分途的摯友關係中最陰暗、晦澀的所在。
天下有人知己如此,縱為敵手亦不相疑,竟是幸是災、是福是禍?
……
最後十幾階台階,陳雲昭又歇了一次,至呼吸全然平緩,方緩緩邁步,一級一級登上階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