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問陛下,十年藉蕩寇之機,撾殺無辜武人,無度掠奪民財,至民不聊生,修築戎狄虎狼眈眈於北,為內耗自爭,引兵災於庶民,留百姓禦賊寇,戮言官於堂上,視民如草芥,此行與夏桀商紂何異?
“三問陛下,天子犯法,是否與庶民同罪?”
字字落地,回蕩殿中,無人來得及攔住,也無人可攔住。░思░兔░在░線░閱░讀░
皇帝不自禁往後卻了卻身,眯起眼睛,像被這年輕人披攜進門的光刺了目,玉冕旒輕輕搖晃,發出清脆的聲音。
他著實反應了好一會兒,方反應過來,此人竟於明殿之上,群臣之前,說了多少大逆不道,罪可千刀萬剮的悖言!
皇帝猛地立起身來,喉嚨裏發出嘶啞不成聲的吼聲,推翻眼前玉案,哐當一聲巨響。天子憤怒得冕旒不住的搖晃顫動,手上青筋暴起,大張開口,卻像一頭不會言語的雄獅一樣,因極度的暴怒隻能發出“嗑、嗑”的聲音。
群官驚駭,孫卓陽麵色驟改,竭吼道:“來人,速速拿下!”
然而燕無恤即便手無寸鐵,也不是尋常守衛拿得住的人。眨眼間,數人被擊退,喀嚓聞碎骨響,身飛玉階之外。
逢此驚變,天子身側重重守衛,金戈銳響,紛疊其前。
“陛下息怒。”燕無恤的聲音傳自兵戈交疊之中,他奪得一柄長劍,身若遊龍,穿插於同時圍上來數十人中,尚有餘力,語調不急不緩,整殿可聞“在下甘冒千刀萬剮之罪,也要將此三問明陳君前,還乞陛下一一為庶民作解。”
皇帝怒不可遏,胸口劇烈起伏,麵色倒緩緩平靜下來,冷笑道:“狂徒敢耳,朕不與無名之輩、將死之人計較。”
“無名之輩?”燕無恤猛一點足躍起,足蹈刀兵之上,慨然長笑:“陛下可還記得青陽子?”
“青陽子是我師父。”
這是燕無恤第一次承認,青陽子是他的師父。
他自小最討厭青陽子,因其人隨性恣情,一怒而牽連天下之人,不問而授湛盧劍意,連累他失去親人,又讓他像懷揣重寶的稚子,混跡江湖,一藏許多年。
然而此時此地,刀兵之中,心起孤注一擲之念時,眼前卻不由自主浮現了青陽子的身影。
當年,他是因為什麼慷慨激昂,怒刺君王?
是否可此時的自己一樣,怒而生憤,滿溢不平,胸腔之中鬱結的、困囿的、衝撞了多年的一團熱火,欲壓愈烈,愈燃愈灼。
即便他此時已沒有身懷湛盧劍意,那把劍卻好像還在胸腔之中,被血脈裏熊熊戰意,激得錚錚回鳴。
塵霜中磨礪,布滿塵繭的手滾燙。胸口、腦中亦是燙的,那把火像要從喉嚨裏燒出來。
燕無恤想,即便他再試圖以詩書禮節、聖賢辭章包裹自己,他始終骨子裏還是個心不平,意不平,則劍不平的江湖莽夫。
刀光劍影中,執劍利刺,在猛綻出的血花之中,他聽見自己對自己的嘲笑——
“我與師父,其實是一樣的人。”
……
那邊,不可磨滅的噩夢沉屙難愈,光“青陽子”三個字便是最快的魘咒,急速將天子拖回了十年前那一天。
那一日,嗡嗡劍響徹雲霄,一劍橫天而來,在鋒利的劍刃之下,王侯將相和牲畜並沒有任何區別,當死亡近在咫尺時,帝王權威尊嚴掃地。
皇帝麵色大變,大喝道:“長生營護衛何在,給我拿下,立即斬殺!”
十年的時間,皇帝為防青陽子之事再演,不但銷天下神兵,燒藏武殘卷,築撫順司,閹割江湖。還層層篩選,擇家世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