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究竟是食肉糧活在這世上,還是吸風飲露活在夢中?”
……
長生營知道燕無恤的厲害,吃了大虧之後,不敢正麵攖其鋒芒,結成耗圍之陣,重盾環繞,尖槍掩護,並□□手在哨崗上配合,陣法變化,守得滴水不漏。
燕無恤足踩白玉堅磚,上有萬箭封路,隻得朝一個方向,挽刀長驅直入,噌噌碎甲,便是被刀鋒斜掃之處,也是摧枯拉朽,血肉橫飛,方殺出一個缺口來,便又有新的人立即補上。
他手下的刀逐漸越發狠辣,渾厚氣勁翻盾,長刀直取頭顱,濺射的鮮血蓋麵而來,血腥氣凝滯鼻息,斷骨之聲,哀嚎之響不絕於耳。
然而他麵對的仿佛是一片永遠也看不到的盡頭的金戈鐵馬之海,長生營皆殺盡了還有北軍守衛,北軍守衛盡了還有南軍,即便是將長安戍衛都殺盡了,還有王土上的所有王臣。
這似乎是和當初幽州一模一樣的局,引誘他為自己以為的對錯,付下與天下為敵的罪名。
然而他此時此境,已不懷幽州之惑,隻是心中縈繞的大事已了,一心一意惦記著答應蘇纓的“白首偕老”之約,奮力欲脫出重圍,與她相會,他心中早已定計,一麵征伐,一麵緩緩靠近陳雲昭的方向。
未料到鏖戰之際,忽而從鐵盾之中,跌跌撞撞走出一白衣之影。
看到他的瞬間,燕無恤血漬染汙、黑沉如鐵的眉眼,霎時浮現驚詫之色。
是李攬洲,一頭總是綰係得幹淨如玉的發髻此時毛發聳立,總是潔淨不染片塵的白衣滿是血跡,雙目裏蘊著氤氳,嘴角微顫流下鮮血,一步一踉蹌的朝他走來。
燕無恤一眼望見他身上被刀□□開的傷痕,背後插的斷箭,虎口因揮舞長劍而流下的血,胸中大慟,長刀卷他背後逐擊守衛,托住了他搖搖欲墜的身軀。
“燕兄。”李攬洲嗬嗬而笑,伏他肩頭,血從他嘴角一股接一股的淋漓而下,他嗆得血沫橫飛,不住咳嗽:“今日,真好。咳咳……直至今日,我才確信,咱們倆的誌向,至始至終,都是一樣的。”
千軍之中,燕無恤不敢有絲毫輕忽,掌風輕帶,將他托身後,厲聲道:“把住肩膀,出去再說。”
他身後的衣服,很快便濕了一大片,不知是李攬洲口中的鮮血,還是他目中的淚水,一滴一滴,順著後頸滴落。
他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重複道
“對不起,燕無恤,對不起。”
燕無恤怒吼:“輕飄飄一句道歉,再償一條輕如鴻毛之命,便就罷了?”
李攬洲聲音逐漸虛弱:“我走上出賣你的路,就做好了被你一劍刺死的準備。”
燕無恤猛的一刀揮出,刀鋒碰撞銳甲,火花四濺,長刀鳴動,嗡嗡直響。
他從腹腔內,狠狠吐出一口濁氣,冷笑道:\"你既決意獨行,又何必中道而改路?你這個人,總是半途而廢,做不成書生,也當不好官。\"
李攬洲點頭道:“你說的是。”
他的手,慢慢自燕無恤肩頭垂落,聲音如即將斷線的紙鳶,忽高、忽低,然而聲音卻是笑著的,仿佛從沒有這麼快活過。
他喃喃道:“雪又下啦。
“人在酷暑之中,烈日灼身,
又在冰雪之間,風寒纏骨
忽處盛夏……
忽處……嚴冬
忽然歡笑
忽然痛哭
想來皮囊都是外物
唯有……唯有一顆心是自己的。”
“喀嚓”一聲,是玉石落地之響。
他遍布擦傷,盡是鮮血的手猛然滑落,氣息驟斷,身軀沉沉的墜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