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還有比把早已過去的事反複演繹各種可能性更愚蠢的想法嗎?他閉上苦澀的眼,如同關上扇心門,把一切不合實際卻又令他迷戀的想法狠心置在了門外。

八月的錫林郭勒草原,鋪蓋著望不到邊際的綠毯,翠豔欲滴。幾條如白蟒般銀光閃爍的河流,還有無數叫不上名字的小花綴在毯上,粉紫藍黃白,煞是好看。碧藍的天空中,團團棉絮在那毯上投下自己的影,隨著那影的移動才能感受到,這並非一幅靜止的油畫,而是活生生的美景。

張宜一早走出蒙古包,便被這美景深深迷住了。

河邊,成群的綿羊喝飽了水趟到對岸,向著不遠處的山包上緩緩遊移,牧羊犬在它們身後歡快地蹦躂,一次次將羊群衝散再聚攏。黑白花紋的奶牛和棕色的黃牛一起,從不遠處傳來“哞哞”的叫聲,掃擺著尾,慢慢向著河岸靠近。

河裏,幾個蒙族孩子赤身裸體打鬧嬉戲,笑聲銀鈴般清脆悅耳。

“起來了?”

範長江大概起得很早,整個人已經收拾的很利落了。

而張宜,灰著張一天沒洗的臉,頭發亂得都要打了結,衣服揉得皺巴巴,看樣子已完全融進了蒙古族逐水而居的遷徙生活中。

“那邊的蒙古包裏有早飯。我打聽過了,一會八點半有班旅遊專線車從這裏過,可以帶咱們去那達慕主會場。你趕緊去吃點,吃完咱們就得準備走了。”

“不餓。”

“再不餓也得吃點,一會去了那達慕可指不準什麼時候能吃上飯了。”

奶茶,羊肉包子,炒米,白花花的手抓羊肉,還有蒼蠅。

美景與美食總是很難有機會兼得的,珠穆朗瑪峰上,絕不會有人能吃到滿漢全席。

張宜邊吃邊嘔,總算把一頓早飯解決。站在草場邊的土路上等車時,她從包裏掏出兩百塊錢遞給範長江,昨晚的住宿費和今早的飯錢,給你。

範長江沒接,說,回去一起算。

回去我就忘了,誰給你一直記著賬啊。

忘了就算了。

張宜沒吱聲,走到範長江身後踮腳拉開他的背包拉索,把兩百塊錢塞了進去。

她的這個讓他再熟悉不過的動作,此刻在他的內心掀起一陣狂濤駭浪,他覺得自己快被這次錯誤的選擇逼瘋了。

很快,車便來了。

令人作嘔的早飯加上近兩個小時的土路顛簸,下車後掏心掏肺的嘔吐讓張宜腳底發軟眼發花。飄展的彩旗,盛裝的蒙古族牧民,大喇叭裏激揚的樂聲,還有揮動著套馬繩自她身邊風一樣飛過的牧馬人,統統加劇了她的眼冒金星,以致她根本不知道範長江是如何在茫茫人海裏找到了白日那,白日那又是如何給他們安排了一個極好的位置觀看即將開始的摔跤和射擊表演。

身著牛皮坎肩,腰纏彩色圍裙的博克手一上場,看台上的人群便騷動起來。加起來足有五百斤重的兩具厚實身軀在這騷動聲中扭打在一起,爭鬥相撲,盤旋相持,擊搏挽裂,另場內的所有觀眾為之呐喊振奮。很快,看上去年齡稍長一些的博克手伺機抓住了對手的腰帶,用上巧勁伸腿一絆,“嘭”得一聲,兩百來斤的壯漢狠狠摔在地上。

“好!”,“好!”

場內觀眾紛紛起立鼓掌,一個不知從拿竄出來的小姑娘走向張宜,把一圈五彩帶和哈達交給她,“請遠方來的客人為我們的博克手佩戴江嘎!”

一片歡呼聲中,張宜再難推辭,隻得雙手接過。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回身衝範長江笑了笑,很快被身邊頭戴珠串的蒙古族婦女推向了場中央。一臉黑泥的博克手羞赧地笑著,彎下腰讓張宜把江嘎和哈達套在了他的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