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隨跟著秦念往客房走,一邊懶洋洋打了個哈欠,屋簷上的積雪簌簌地往下飄落,口中呼出的白氣在空中轉瞬即散,“不給飯吃,不給房住,外頭可是大雪天,就這樣讓客人凍著,也難怪你們不成氣候。”
秦念不搭理他,進了客房便鋪床擦桌,謝隨看得呆呆的:“你號稱是個大當家,這些活計也要你來做?”
秦念仍舊不說話。
謝隨隻看見她忙碌的側影。寒冷的冬夜裏,她剛從後山回來,衣發上還沾著碎雪,微弱的燈火下化成水樣的光影。青色的衣帶上挽了個結,是用來掛兵刃的,此刻空蕩蕩地垂著。她似乎還學會打扮自己了,雖然衣衫簡單,長發卻頗有些講究地束了一半,輕輕插了一根桐木簪。他看不清楚那簪子的樣式,隨著她的動作,那簪子晃得他眼花。
五年前她十六歲,第一次挽發、畫眉、塗朱,那時候,還是他用自己的刀為她雕了一支發簪;待她打扮好了,他卻沒能來得及好好看上一眼。如今再看去,她好像仍然是十六歲的樣子,卻又好像已變了很多了。
未過多時,夜宵送來了。謝隨看著那個送飯來的小男孩,忍不住逗他:“小兄弟身手還不錯。”
小船兒知道他是取笑自己偷了箱子還被他尾隨了一路,氣得眼睛都紅了,偏礙著大當家在此不好發作;這時候秦念淡淡地道:“你也差不多得了,拿我們這種不成氣候的小寨子尋笑話,你不嫌丟人,難道吹金斷玉閣還不嫌丟人?”
“大當家此言差矣。”謝隨正色道,“受人之托,自當忠人之事。吹金斷玉閣既同我說了這箱子裏有一百兩黃金,我便須得信他這箱子裏有一百兩黃金。”
秦念不說話了。小船兒覷得機會退下,還將門帶上,燭火被風帶得一偏。
謝隨執起筷子嚐了幾口,讚道:“好菜!可有酒麼?”
秦念不言不語地把一隻白玉酒瓶往他麵前一推。
他微微抬了下眉毛,“這看起來是好酒。”
“是好酒。”秦念道。
謝隨給自己倒了一杯,忽然看見她麵前的那隻酒杯,皺起了眉:“你何時開始喝酒了?”
“你從前還灌過我。”她冷淡地指出。
“我灌過你,所以知道你不能喝。”謝隨毫不害臊,放下酒瓶執起了茶壺往她杯子裏斟,“酒不是好東西。”
秦念不說話,待他斟了一杯茶推給她,她起身推開窗,把那一杯熱茶潑到了外麵雪地上。
謝隨臉上那無時不有的笑容終於斂去了幾分。
“你也不是好東西。”秦念說。
***
安可期早同他說過,女大十八變,你要做好準備。
謝隨這輩子也不會再有機會去養大第二個小女孩了,念念的所有事情對他來說都是第一次和最後一次,包括這五年之後的重逢,她把他倒給她的茶潑了出去。
這一刹那,謝隨意識到麵前的這個女人,可能已不再是他的小女孩了。
他抿了一口酒,笑道:“好好好,我不是好東西。想喝酒是不是?我陪你喝。”他學了乖,將酒瓶子推過去,讓她自己倒。
秦念抿緊了唇,片刻,卻擱了筷子,“你吃吧,吃完叫人收拾就行。那隻箱子的事,我明日給你答複。”
說完,她便起身欲去。謝隨的聲音終於沉了下來,似還含著酒氣:“念念,不要任性。”
秦念沉默了許久,從謝隨的角度看去,隻見她微微顫唞的雙肩。他歎了口氣,走過去,輕輕握住了她的肩膀,聲音低沉,就像是她在做夢:“我回來了,念念。”
***
謝隨很久沒吃到過這麼好吃的飯菜了。吹金斷玉閣雖是武林首富之地,但淮揚菜同他卻是八字不合,他這人葷素不忌,油鹽極重,這紅崖寨的廚子簡直就是為他而生的。
他將這簡單的夜宵毫不吝嗇地誇讚了一番,隻換來秦念淡淡的白眼:“可算知道你過去做的飯是多難吃了?”
他一怔,“什麼?什麼什麼什麼?”
他追問底細,秦念卻不再多說。此時已近破曉,窗外透進來熹微的光,秦念扶著額頭看他掃完盤子,他抬起頭便對上她懶散的目光,那困倦的模樣還有些小時候的嬌憨。
他叫來下人把碗筷收拾了,再回頭時,秦念已趴在桌子上睡死過去。
他輕輕拍了拍她:“念念?念念,去床上睡吧。”卻喚不醒,她似是很勞累了。
他搖了搖頭,低下`身子將她打橫抱起,誰料她竟爾在他懷裏翻了個身,兩手摟住了他的脖子,整張臉都埋進了他的胸膛裏。他被嚇了一跳,生怕一個不穩顛她下來,像抱嬰兒一樣扶正了她,而後才小心翼翼地將她放在床上,蓋上被子。
手在她發髻上探了探,摸到那根桐木簪,輕輕抽了出來,手指慢慢地將她的長發捋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