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著窗外漏進的微光,他看見那桐木簪上雕著簡單的五瓣桃花,因為年深日久,那花瓣的纖細的脈絡都要被磨平了。
他將那桃花簪放在床邊的小凳子上,慢慢在床沿坐下,安靜地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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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念做了個十分模糊的夢。夢裏有個俊朗幹淨的少年,手裏拿著串糖葫蘆衝她笑:“你想不想吃?想不想吃?”她伸手便去抓,那人卻跑了,一邊跑還一邊笑:“想吃也不給你吃啊哈哈哈……”
秦念於是站住了。她不會去追的,她已經長大了。
層層疊疊的遠山之外,是絢爛的朝霞,托著一輪紅日,從那火一樣的深淵裏竄將出來。她揉了揉眼睛,還是火,鮮豔地燃燒著,從那遙遠的天邊,一直蔓延到她的腳下。
一隻手輕輕撫上了她的臉。她垂下眼瞼,複眨了眨眼,視野終於漸漸地清晰了。
男人揉了揉她的麵頰,道:“你瘦了不少。”
剛剛醒來的人總有些遲鈍,魂魄仿佛還留在險惡的夢境裏。秦念看著他,有些遲疑似的:“大哥哥?”
謝隨垂下眼簾,低低地“嗯”了一聲。
秦念皺了皺眉頭,忽然反應過來,一骨碌從床上坐起,“謝隨!”
謝隨道:“你慢一些……”
掀開被子,她便感覺到一陣涼風,低頭發現自己隻穿了裏衣,再抬頭時,謝隨已轉過身去。原該羞惱的,她卻有些想笑:“你不回房休息去麼?”
他卻道:“是我疏忽了。你已長大了,我昨晚還想著幫你寬衣裳……是我疏忽了。”
她其實不想糾纏於這個問題的,但忍不住還是強調了一句:“我早已長大了。”
他意味深長地道:“是啊。”
忽然間兩個人都沉默下來,一種不大不小的尷尬,像屏障一樣將兩人隔開了。
她明明帶了慣常耍賴的意●
“行了,我……”他息事寧人地道,“吹金斷玉的安老板是我的老朋友了,他不會騙我的,一定有什麼環節出了岔子……”
“你的老朋友真多。”她道,“老朋友你便那麼相信?”
他一怔,“既是朋友,自然相信。”
“那我呢,我是不是你的老朋友?”
這竟然是很難回答的一個問題。
片刻的寂靜裏,她似也不求他回答,隻繼續道:“你信那個安老板,卻不信我,在你眼裏,我仍然是個小孩子罷。”
很平淡的語氣,連一絲半毫怨懟的影子都找不到,這想法大約已在她肺腑裏磨了很久,都磨得鈍了。
他抬手,揉了揉她的頭發,仿佛還想說什麼,最後隻是轉身離去。
他走了。
房間中少了個人,空蕩蕩的反而顯得更加逼仄。秦念下意識探了探發上,卻沒有摸到她想要的東西,臉色微微一變。
她將外袍胡亂披好,蹬著鞋下床,將枕頭被褥掀了一遍也沒找見,最後卻是眼角餘光瞥見了床邊小凳子上的桃花簪。
和她的衣帶一起,擺得端端正正的。
“大當家?”小鬟在敲門,“有什麼吩咐?”
秦念呆呆地看著那支桃花簪,突然將外袍又脫了下來,往床上一扔,“給我拿一套新的袍子。”
第3章 大刀和小刀(三)
紅崖寨的“議事廳”,也就是後院的一個小廂房。
這廂房正中,此刻擺了一口黑漆箱子,箱子蓋大開著,裏麵的幾十斤石塊大剌剌地暴露出來。
“林船兒,你帶了幾個人去劫鏢?”秦念披著一身暖和的裘袍,手中捧著一盅熱茶,帶妝的麵容冷凝。
小船兒指著自己身後站的一排人道:“回當家的話,我帶了十個人,都是寨子裏的功夫好手,阿大、阿二、小五、阿雷、小餅兒……”他每說一個人的名字,那人便應上一聲。
秦念的目光一一掃過去,“你們劫鏢的時候,可有什麼謀劃?”
小船兒一怔,“謀劃?啊,我們謀劃著,七個人去牽製休息的幾個鏢師,剩下三個人和我一起去搶箱子,看那個……那個人,”他不知如何稱呼,“他沒有兵刃,懶懶散散的,我們搶走了箱子他也不管……”
“他隻是跟著你們上了山。”秦念道,“他大約覺得你們很有意思,跟猴子搬家似的,看看也好。”
“……”
任誰都聽出了大當家此刻的火氣,相處這麼多年,誰不知道大當家嘴上最是厲害,都不敢同她頂撞。
靜了一會兒,秦念道:“你們確定沒動過這箱子?打開的時候,這裏頭就是石頭?”
小船兒一仰頭:“天地良心啊大當家!開箱的時候我們十一人都在,但劫鏢啊開箱啊都是我考慮不周的錯,您要罰便罰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