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因為疲憊而睡著的時候,劉進卻往往醒著。
他會抓著程思的手,一遍又一遍地親吻他的手心,說著毫無新意的哀求:“小思,我愛你,你醒過來,咱們一起賺很多很多錢,然後出國結婚,好不好?求求你,你醒過來?”
程思安靜地躺在病床上,心安理得地扮演一具還有呼吸的屍體。
一開始,劉進還會趴在程思枕邊哭。到了後來,他就連眼淚都掉不出來了。
他跟程思,畢竟不是路遙和遊方。
他不像路遙那麼精明能幹,沒有路遙目標性強;他也不像遊方那麼敏[gǎn],沒有遊方的倔強通透。那份屬於他的感情,並不像遊方的那份一樣,經過千錘百煉……
在程思出事之前,他從來沒有考慮自己將要麵對什麼。即使他把借條塞給程權時,也沒明白自己將要承擔什麼。
於是,仿佛在突然之間,一份名叫“程思”的責任落在他的肩頭。為了這份責任,他不得不拚命工作,努力賺錢,精打細算地生活……
雖然連軸轉的日子非常艱難,但卻並沒有令他絕望。令他絕望的,是程思毫無起色的病情。
劉進不會像路遙那樣說俏皮話,他也沒有好嗓音,沒本事給程思錄有聲書;不會像遊方那樣善解人意,他也說不出動人心弦的情話,沒法把自己的生活娓娓道來……他一個農村長大的老實孩子,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歌聲,唱的還不是談情說愛的流行歌曲,都是些脫離時代的山歌和軍歌……
十來首歌,反反複複地唱,唱到後來,自己都惡心。
而程思還是沒有反應。
醫生們反複說,程思能感知周圍發生的一切,隻是把自己封閉了起來。他明明可以睜開眼睛看著劉進卻不肯這樣做,明明可以對劉進微笑卻不肯這樣做,明明可以像以前一樣親吻劉進,卻不肯這樣做。
這次的遭遇徹底打破了程思的保護殼,碾碎了他一直以來健康快樂的盔甲,把他的所有脆弱都暴露在陽光之下……阿寬的【吡——】,傷害的不僅是程思的身體,而是他的整個精神。
程思被徹底嚇破了膽,他從這個恐怖的世界中逃離了,再也不要什麼親人戀人朋友。他蜷縮在這張病床上苟且偷生,拒絕蘇醒,麵臨接下來可能出現的所有危險——
而這樣的認知,讓劉進心中的希望之火越來越弱,即將熄滅。
“……你不要我了嗎?”當醫院樓下花壇裏的迎春花都開敗了時,劉進坐在程思床邊,低聲問,“路遙今天已經來看你了……雖然還不能說話,但他已經準備出院了。他出院之後,遊方就不用天天在醫院裏熬日子,也不可能每天晚上都來看你……他現在很忙很忙,今天我問他,他說自己現在還不到90斤……我記得情人節的時候你還跟我說,遊方原本將近100斤吧?他很忙,三個專欄都在寫,好像還得在5月以前完成一個20萬字的長篇小說……路遙不能說話,廣播劇的事都是他在操心……林曦有空就會過去幫他,但他畢竟得幫我陪你……程思,我們因為你,都非常非常地辛苦。”
“這是你對我們沒有把你保護好的懲罰嗎?” 他伸手捏捏程思的耳朵,語調溫柔,說出來的話卻沒了一貫的寬厚,“所以你就任我們為你操心,為你奔波,而你難過,嗯?”
“因為我以前從來不跟你說情話,所以讓我全都補回來,是嗎?因為以前從來都是你主動,所以現在讓我來主動,是嗎?程思,你主動了一年多,那麼,你準備睡上一年多然後再醒來?或者要看我表現,等我表現得足夠好了,才肯醒來?”
“嗬嗬……”他低聲笑,湊在程思耳邊說,“你想得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