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了根本,日後隻要稍稍受涼,身子就會酸痛不已,以後最好多照陽光,多散散步,才能有所好轉。

我纏綿病榻之際,容錦告訴我,他之所以能找到我,是因為有人投了一封匿名信在他桌上。能這樣在府衙來去自如的人,我隻想到了一個,若真是他,那我現在到底該恨他,還是感激他?

後來,在城門外西秦邊境處,有人發現了一輛停泊多日的馬車,撩開門簾一看,裏麵竟是兩具屍首,報到府衙後,經人辨認,是尚雲台和柳泉。

容錦小心翼翼地將這件事告訴了我,話進了我的耳朵,我心中卻辨不清心中是悲是喜。

鑄私錢的首犯尚雲台協同從犯柳泉,在事發後潛逃,卻因走投無路,畏罪自殺,特將二人懸於城門口,暴屍三日,以儆效尤。

以上,貼於城中的告示上是這樣寫的。

可人死了,我卻覺得不滿足,便在三日後命人將那兩人的屍首切碎了,丟到了關月山喂山裏的野獸。

我的手總會不自覺地發抖,有時連茶杯也端不起,冷不防就潑了自己一身,再加上入夜後,天一冷,我便渾身疼,蓋得再厚重的被褥也暖不起來。

這是寒和毒,兩者相交的後遺症,

為了減輕痛苦,大夫也想為我用些五石散或鴉片,我卻怕被這些醉生夢死的東西腐蝕了意誌,便生生受著,將苦和仇記著,深深刻進骨血裏去。

人一旦生理心理倍受折磨,總要找些東西發泄,於是脾氣就變壞了。

每日,我不知要摔掉多少茶杯藥碗,一點點小事便能讓我紮毛。弄得墨硯和琴箏兩個丫頭,有時也忍不住偷偷落淚。

也隻有在容錦麵前,我才會好些,溫順地,綿軟地,將病弱的身體靠在他的懷裏,心裏卻惶恐不安,怕有一天,也會失去他。

於是狠狠地親吻著,啃咬著,占有著,像野獸一般糾纏著他,每一刻都好似末日,幾次險險地便要過界了,又被我殘存的神智拉了回來。

他總是任我予取予求,讓我清醒的那一半萬分愧疚。

清晨,初夏的陽光金黃如蜜,粘稠地附於臉龐,我睜開眼,望著窗欞後麵若隱若現的璀璨光芒出神。

昨夜隻疼到了半夜,所幸因連日不得好眠,身體太過疲倦,後半夜還是睡過去了。

“醒了?”容錦含著笑走了過來,將我扶了起來,“今天日頭好,我陪你出去走走。”

我順從地輕笑,任他幫我洗漱,穿衣,他微微勾著頭,係著衣帶,我看著他垂著的眼簾,睫毛長長,蓋住了雙眼,在眼底投下一片陰影,與那處原本的青黑溶在一處,顯得他越發得憔悴。

是的,我不好,他隻會更不好。

他每日除了要為我操心,還應付府衙大大小小的事物,自我病了府衙的事我便極少管,全全由容錦代勞。秦州府地不大,雞零狗碎的事卻特別多,從前我一個人做的時候就忙得腳不著地,現在容錦除了自己手上原本的事,還要忙我的,最後還得照顧我,人能不憔悴嗎?

我心頭一熱,不由握緊了他的手,他抬頭看了我一眼,嘴邊綻放出淺淺地一抹笑容來。

他牽著我的手,將我引到了梳妝桌前坐下。

我愣愣地看著鏡中蕭索疲憊的人麵,眼窩深陷,嘴唇發白,麵上沒有半分神采,這是我嗎?

他拿起桌上的梳理,仔細地為我梳著發,一下一下,從頭頂至發尾,輕柔地,溫婉地,像是在精心嗬護著一件矜貴嬌弱的前朝瓷器。

“你可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

這兩日身子不得勁,眼下正有幾分昏昏欲睡,忽然,他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我疑惑地望了鏡中的他一眼,這段日子魂不附體,哪有精神關心過日子?

他手上不停,為我將發髻盤在了頭頂,打開桌上的盒子,取出了那支鳳頭簪。

“今日原本是我們成親的日子。”

他拿起鳳頭簪,衝著鏡中的我笑了笑,然後將簪子為我別好。

我這才發現,今日,他用的是蟠龍簪,那簪子溫潤含光,熠熠生輝,適宜地橫臥於絹黑的發髻之間。

鏡中一龍一鳳,真是龍飛鳳舞,龍章鳳姿,萬般地如意登對,叫人怦然心動。

“你若不覺得委屈,今日我們便拜天地,可好?”

我忽而福靈心至,望著他的臉,溫聲問道。

“……恩。”

他垂著臉掩去了神色,隻餘下輕輕的一聲回應。

主子不過心血來潮的一句話,也足叫低下的人雞飛狗跳起來。

儀式很簡單,沒有迎親送親,沒有高堂長輩,卻要布置新房大堂,安排酒席吃食,最要命的便是我的喜服,還得趕著做新的。

還好紅燭紅絹都是現成的,喜服製衣坊正好也有現衣,隻是尺碼略大了些,卻也能湊活著穿穿。府衙的仆役們聽聞了,也都來幫忙,緊趕慢趕,總算趕在原定的吉時酉時三刻之前弄好了。

秦州城的百姓從沒見過府衙辦喜事,於是裏三層外三層地圍在衙門口看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