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吃的是比家裏好些,份量也不比家裏的少,還給換了身兒新衣裳,雖是粗布的,卻是沒有補丁的新衣!懷恩很滿足,在家裏他隻能穿哥哥的舊衣。小手摸著粗布不舍得放開,眼睛張得大大的,嘴巴挺甜地對帶他們進京的人說:“主人家真是好人。”

是啊,是好人。好人想帶他進宮,此生最大的一場噩夢開始了。

那是一個兩頰的肉鬆馳得往下耷拉的沒胡子老頭兒,懷恩差點兒管他叫老婆,好險有人教過他怎麼稱呼。老人開口的聲音也怪怪的,伸手摸了摸他的臉蛋兒,從一堆幾個孩子裏,挑出了三兩個:“就他們吧,其餘的送到外頭宅子裏做些粗使吧。”

奇了怪了吧?拿去閹了的,是給你麵子,不閹你,倒是瞧不上你。

也是,外宅裏那就是買了的奴婢,進宮的雖是奴婢,卻是皇家的奴婢。都是狗,那也是名貴品種,就是這個邏輯。

對懷恩來說,蠶室就是地獄,疼痛,不敢哭,怕被狼給吃掉,渴餓,不能喝水。努力地忍著。

老宦官卻因著他這份忍功,對他另眼相看:“這是個好貨,就過來服侍我吧。”

懷恩被收做了義子,懷恩這個名字,也是那位“阿爹”給取的。事後他也自嘲,這位“阿爹”也奇怪,都不是男人了,還要做人爹,還要收個不男不女的做義“子”。

然而跟著老宦官,他的生活待遇是好了不少,鄉下孩子,做活是做順了手的。雖然有些規矩不太明白,但是樂意去幹。老宦官對他也頗好,吃的穿的就沒有虧待過他。還時不時與他講解宮中的形勢,什麼太子和漢王都不能惹一類。

懷恩用心學著,雖然呆一點,記性倒是好。老宦官也栽培他,在他十二歲那年,把他放到了太子身邊做個小宦。與懷恩一道的還有兩三“兄弟”,大家初時倒是感情不錯,卻不想老宦官,把他另一“弟弟”,放到了漢王那裏,還有一“哥哥”去了魯王身邊。

前朝的大事,他們這些十來歲的小宦官知道得並不多,多是傳個話一類。現在想來,那位阿爹,也是在四處下注。隻不幸,他沒看到結果,就先死了。他們幾個兄弟就更老實做人,終於,太子誅了漢王、幽死魯王,登基了。◇思◇兔◇網◇

————————————————————————————————

懷恩一開始並不在太子,哦,現在是新君了,近身侍候的,那位原太子,後來諡為景宗的皇帝,最開始的心腹是個與主子一起長大的宦官,比景宗大兩歲。有這麼個人物在,誰想上前都很難。懷恩最開始最狂野的願望,不過是能做上某一宮的首領,能在宮外置一處宅子,存夠養老的夠,如果能夠在家鄉找到一個半個的侄子、侄孫,人生也就算完滿了。

不想那位前輩夠忠心,在景宗與兄弟的相爭之中,挺身護主,代景宗受了暗算一杯毒酒,一滴沒剩地喝個精光。前輩死了,位置空了出來,懷恩被景宗挑中了。

天上掉了個餡餅下來,懷恩暈暈乎乎的,他不明白,景宗為什麼挑中他。

景宗似乎看到了他眼中的疑問,沙啞地開口:“他去了,有人哭,可我聽不到傷心。一個個非要到我麵前來落個淚、擺個臉才好。你不一樣,你沒流淚,你是心裏難過。你有良心,就是你了。”

懷恩撲通跪了下來,什麼話都說不出來,隻聽景宗道:“好好幹!”

後來懷恩想,那些人未必就是不難過,大家一處處了好幾年,怎麼會不想著好呢?實是他們年紀更大些,想得多,而自己沒靠山沒能耐的,事情輪不到自己來想,僅此而已——傻人,有傻福。

從此,懷恩就開始了與景宗數十年的朝夕相伴。他看著景宗憂愁無子,看著景宗疼愛著小妹妹慶林長公主。懷恩心疼得想哭,他看公主的眼神兒啊,那樣的慈祥,懷恩知道,他這是想自己的孩子。

終於,長子降生,那個開心得翻筋鬥的人,讓人忘了他的身份,記得他的喜悅。

景宗也有不開心的時候,比如在朝上總會被些咬文嚼字的老頭子們擺譜為難。又比如,婕妤產子晉為昭儀,昭儀的娘家的眼神就有些不對。

懷恩還記得,有一天,聖人哭了,躲在臥室裏哭得像個孩子,他說:“欺人太甚,真是欺人太甚,慶林有什麼不好?太後皇後養大的她,有哪一點不如人?陳氏要如此羞辱她?不願就是不願,說什麼落馬受傷?她已經沒有父母了!一提親男方就落馬!女孩子擔了個克人的名頭,以後要怎麼做人?!我家女兒不怕人挑禮數!不可以被人挑命數!”

懷恩很難過,隻能說:“公主會有大好姻緣的。”慶林長公主他常見的,一個漂亮的小娘子,略有些傲氣,人還算規矩,真是可惜了。

聖人隻能苦笑。

那些年,風光的聖人,受了不少委屈。懷恩也看著慶林長公主從一個活潑少女,越來越變成了一個脾氣略有些硬而怪的女人。都不容易啊!

猶記得那一天,聖人在看奏疏,他在一旁抱著把拂塵站著,香爐裏冒著嫋嫋的煙氣,午後的大正宮一片靜謐。忽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