蛾撲火那般妄想沾一身這俗世的凡塵。

那葉曉陽畢恭畢敬地替他打開車門,尤見一襲擦得極埕亮的馬靴首先踏出來,手上的藏青色呢製軍帽還隱約粘著些馬毛,傅作翊舉手便將其拍落,複又重新戴上,方才邁開步去。葉副官隨其進去,沿路各個站崗皆設有哨兵把守,無一例外的手馱長槍,軍容整肅,見總司令疾步走過來了,“啪嗒——”一聲猝然行軍禮。

那監獄長兵才接到的電話,三步並作兩步出來迎接,傅作翊此時雖是神色倨傲,卻並無意降罪於他的怠慢,隻示意那監獄長兵去前方帶路。

傅作翊是首級軍官,若非重大事務,否則甚少親自訪獄,那監獄長兵哆哆嗦嗦,心裏暗自究其原因,到底是不是自己的管轄部門出了什麼庇漏,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暗道裏屯著大片積水,壁上石磚布滿濕嗒嗒的青苔,傅作翊踏在那水泥地上,隻覺底下饑鼠繞鞋,他漠然抬膝一踹,“嘎吱——”一聲淒鳴,旁側一隻灰毛碩鼠便已直直踹飛出去,一頭磕死在壁角處。他肩上別的那枚軍績徽章宛若遲暮星子,暗不見指下竟映得金光盈盈,頂上有相似於石鍾乳的岩尖冷不防地滴落水珠來,正巧罩著徽章,如同明黃耀目的琥珀。

一路領到最盡頭的那個監房,便是關押遊行學生的地方,日前私下竊語那兩名獄卒見是上級軍官過來了,忙不跌“啪——”一聲,立行軍禮。粗木欄柵外置著炭火盆,炭堆裏吱吱有星火跳出,不過是用於烙刑的勞什子,傅作翊早已司空見慣,微略瞟過,眾人如護神靈那般簇擁著他在門前頓足。

僅是恍惚間,獄中大批被禁學生便已一哄而上,紛紛舉起手中的字牌擊打那粗木欄柵,如狼似虎,仿若真要將他生吞活剝了。一眼掃過,並無尋到那張熟悉的臉,他心中煩雜,將頭一偏,卻一目定駐在那暗無天日的陰晦角落裏,隻見草榻旁兩抹一男一女的背影緊緊依偎在一處,仿若凜冽寒風中兩株互相取暖的綠蔓青藤。

雖在遠處,但傅作翊認得那抹背影,即便她上天入地,挫骨揚灰,他也認得她,她竟然這般恬不知恥,眾目葵葵之下與別的男人就地苟合,心中旋即生出一股莫名的盛怒,命令道:“開門!”那監獄長兵顫唞著手摘下腰間的一串鑰匙來,卻遲疑著不敢插入門鎖,嘴角瑟瑟道:“這……您瞧如今群情洶湧,若是……”

“你個王八羔子耳朵聾了是不是?本司令叫你開門!”傅作翊眼中布著紅血絲,“啪塔——”一聲,回手便*手槍,直直對上那監獄長兵的腦門。那葉副官見勢不妙,立馬上前勸阻:“總司令息怒!”待見他緩緩垂下槍口,才回過頭來朝此時已嚇跪在地的監獄長兵喝道:“愣著幹麻!還不快開門!”

四下裏嘩聲斥耳,耳窩裏似有一柄鐵槌邦邦地敲擊著耳膜,誓要將他的平靜情緒自四肢百骸間連根拔起方能罷休。那一把掏銀鑰匙“嗒”的一聲幾乎微不可聞,隨即欄柵木門嘎吱一聲打開,那傅作翊甫一進門,迎頭湧來的愛國學生便如同發了狂的洪水野獸那般憤然撲上來。

騷亂中一雙手伸出來緊緊攥住了他的軍戎立領,他冷眼一瞟,毅然反拽住頸間那雙手,冷不防地將此人硬生生從騷亂中揪出。傅作翊揚手便是重重一拳,猛一抬膝複又踢中此人的要害之處,竟疼得那人當下癱倒在地一味捂腹呻[yín]。他如今是怒得失了常態,眼下便跟學生動起手來,一幕幕瞧得那葉曉陽是心驚肉跳,心裏正掙紮著是否進去護主,忽聽見“邦——”一聲巨大的槍響,原本聲勢浩大的學生紛紛散開來一席之地,到底黑洞洞的槍口下任誰也不敢反抗,傅作翊哢嚓一下子彈上膛,道:“都給我閃一邊去!否則本司令第一個斃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