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萍一邊將藥擱在桌麵兒上,一邊閑說著:“小姐得吃藥了,今晚外頭風大,可別冷著才是。”她倒好似置若罔聞,隻弱弱問了一句:“總司令待你們夫人好麼?”此話雖問得有些突兀,可前頭已經發話下來交待這位小姐實是總司令舊時的同學,翠萍自然不敢怠慢了她,如實回道:“總司令待我們夫人可不是一般的好,夫人身子不好,每日都得灌濃湯,原是生在官僚的大戶人家裏,驕生慣養的,自然喝不得苦藥,每日非得總司令哄著才肯喝下。”
她心中一顫,眼神便如同一潭死水,擊不起一絲碧波淺痕,目光淒惶地望著遠處飄揚的軍旗,那翠萍見她默不作聲,擒著笑繼續說下去:“還不止這些,夫人喜愛賞桐葉,可因著行走不便原以為要空歡喜一場,到底是總司令體貼,命花匠連夜做好了桐葉盆景送過來……”
翠萍嘈嘈切切說得正起勁,門外已經聽見啪嗒嗒的馬靴聲,隻是一步深一步淺,仿若來人腳上是束著千斤重擔。那傅作翊驀地推開門,“哐當——”一聲,關雪對他的冷言粗暴早已不以為然,隻緩緩回過頭去,倒把那翠萍嚇了個寒噤。
“下去。”他便是一慣漠然置之的做派,那翠萍欠著身退了下去,順帶倚上了門子。
關雪知道他會來,隻是定定凝視著他的瞳孔,柔暗燈光下如此深不可測。傅作翊此時亦直直回望她,眼裏有如星子一樣的亮光盈盈閃爍,他第一回見她穿洋裝,精致蕾絲簇起蜜裸色的長裙,群擺處墜著如瀑的小流蘇,一段粉頸在綿柔的絲巾下若隱若現,雙雙皓腕用潔白的蕾絲手套罩著,隻露出來三寸香臂,雖穿著甄茜的舊衫,卻是嫋嫋婷婷的一個可人兒。
傅作翊心中波瀾微起,用手背貼在那瓷碗邊兒細細試溫,緩緩開口:“還溫著,你將藥喝了,明天一早葉副官會送你回瀟湘樓。”話音憂未落,他便轉身要走,方才踏出一兩步,傅作翊便被驟然衝上來的關雪緊緊抱住,如火般的灼熱冷不防侵上後背,鐵烙一般滾燙。她的指甲深深陷入他的肩頭,如同拽住泥沼中唯一的浮木,一字一句地吐出:“我不要回瀟湘樓,也不要離開司令府,傅作翊上天,關雪絕不會下地,傅作翊近在咫尺,關雪絕不會遠在天涯,我這輩子死也不放手。”
他勃然大怒,反手就狠狠掐住她的頸勃,發白的手指漸漸收攏,她喘不過氣來,拚盡全力死死地攥住他的衣袖一角,“啪嗒”一聲,一滴晶盈淒涼地滾落下來。他咬牙切齒著說:“蘇爾瓜爾佳.關雪!你隻是*的妓,你憑什麼忤逆本司令的命令,你憑什麼敢留在司令府?”關雪的臉一陣青一陣白,隻覺氣息在活生生地抽離,如同垂死的螻蟻傾力掙紮著求生:“就憑……我能醫治那甄茜的病……保她十年無虞……”
話甫一出,傅作翊果真猝然鬆開手,她驀然跌落下來,伏在桌麵兒上扶著胸口,隻顧大口地喘著氣,咳嗽著說:“咳咳……你可別忘了我是蒙古人……蒙古醫術素來奇效……我自然有法子去醫她……”許久,她終於緩過氣來,他卻依久默不作聲,似在細細斟酌再三,以關雪平日裏的毒蠍手腕,他萬萬不可這個險,“不行!我憑什麼相信你?”關雪道:“憑我要讓你離不開我,那甄茜一天還在,便需要我一天,你不讓她離開,自然也不能讓我離開。”他的眼眸深遂而黑亮,心想關雪的話倒在情理之中,微略放下了防備,緩聲道:“把藥喝了,就留下來吧。”
關雪從未如此歡喜過,伸出手去碰那瓷碗,可還未夠著邊際,耳邊不由得嗡嗡作響:“夫人嬌生慣養的,自然喝不得苦藥,每日非得總司令哄著才肯喝下。每日非得總司令哄著才肯喝下……”此番話宛若最惡毒的咒語一般,對她糾纏不休,關雪心中氣結,將碗往他跟前一推,趾高氣揚道:“喂我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