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作義保甄茜十年無虞,於是問:“我當初為何會住進司令府?”

那李民堅煞有其事道:“許是為了進一步接近傅作翊,等待時機成熟再動手。”她細細聽著,此言聽來卻又在情理之中,叫她不得不信以為真,她原應該殺了傅作翊報弑父之仇,可那傅作翊又偏偏救過他,如此一來,她便硬生生地陷入了孝義兩難全的困境當中。

她的眼神複雜而疑慮,嘴角微瑟,隻是遲疑著開口:“可是……可是傅作翊救過我。”她將頭垂得低低地,眼神在遊移不定,小提包靜靜置在膝蓋上邊兒,因著身前擱著一張紅木桌子,對坐那李民堅並無看見她此時攥住提包腕帶的纖纖十指正愈捏愈緊,好似要將指上的骨頭都捏碎一般的緊。那李民堅方才聽她這樣說,心裏便已察覺到她的猶豫不決,臉上漸漸露出不悅之色,手卻驀地伸出去在她窄小的肩頭按了按,又似在鎮定她心又似不容抗拒地道:“沒有可是,傅作翊雖則救過你一命,可他同時也欠大當家一命,欠木柯寨上上下下幾千條人命。小雪,你若還是蘇爾瓜爾佳氏的族人,你最好莫再心慈手軟!否則必要之時,二當家會選擇割舍掉你一人的性命來為木柯寨的所有子民報仇雪恨,假若真到了那一日,你也莫要怪二叔……”

關雪不曉得自己是如何離開的小四喜茶樓,此時隻是腳步不穩地走在陵川大街上,方才經李民堅一席話,她如今已顧及不上那“小雪菲”的事,心裏卻是千頭萬緒,百味交集。她萬萬想不到她的救命恩人竟也是她的弑父仇人,她聰慧過人可就是想不透那傅作翊對她恨之入髓為何會在生死關頭出手相救,她不懂自己的記憶究竟缺了生命中的哪一塊。

因著天色不早,街上漸漸變得車水馬龍,各式小販的吆喝聲不絕入耳。方才邁出去一步,關雪忽聽見後頭有人高聲呼喚道:“俏妹子,來一串冰糖葫蘆?歐伯糖葫蘆保管你吃著透心甜。”她心中聽見個“甜”字隱隱惻動,不由得轉身走過去,取了錢票給那白發老伯:“老伯,給我拿一串。”那老伯答應一聲,收了錢揚手就給關雪摘下一串來。關雪接過去,輕輕咬下半顆,卻忽見那老伯方才給她遞糖葫蘆的手凍得個通紅,指甲暗淡已經開始皸裂,便問:“天寒地凍的,老伯怎麼自個兒在此賣糖葫蘆呢?”瞧了一眼那柱子上插得鼓鼓囊囊,又問:“還有這麼多,難不成要站上一整天?”那老伯見她乖巧得很,話裏又體貼,歎道:“可不是麼,我年紀大,老伴兒又早早去了,家裏還有一猴孫兒要養活。妹子不曉得這小小一串糖葫蘆是多少孩子童年裏最純真的記憶。”她聽著心中微動,脫口問:“那……一個人若是缺了某段記憶該怎麼做?”

話甫一出,那老伯微微一怔,又笑道:“我沒讀過書隻是個文盲,可我的心卻不盲,我若失了東西一定會去尋回來,人該活得明明白白,人生也該述寫得完完整整。”一字一句正是關雪心中所想,一顆心宛若初逢雨露般自迷霧渾沌中如夢乍醒,她驀地仰起臉來,急喜道:“那個人或許知道該如何做了,老伯,多謝你。”說罷便轉身離去。

“賣報!賣報!”那小倌兒見手裏的報紙賣得差不多,心心念念著來陵川尋他爺爺,方才遠遠便瞧見爺爺好似跟一位小姐嘀咕著什麼,那背影甚是熟悉,此時轉念一想倒是記起來了,不明所以地撓撓自個兒的光頭,喃喃道:“那不是雪菲姐麼?”

那葉副官此時已在軍政辦公室外頭的長廊裏徘徊踱步了許久,雖則隔著一道偌大的高門,卻依舊能隱隱聞見裏頭嘩嘩的灑水聲。他的來意原是要向總司令彙報前些日子招募而來的新兵們的操練實況,心裏端詳著總司令剛從練馬場閱兵回來,瞧這鍾點許是在沐浴換洗,思前想後唯有先候在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