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及防被外頭的冷風吹得一拂一拂,那簾子下擺墜著的小絨球此樂不疲地相互碰撞,似乎哪一顆亦不甘示弱地欲要去搶旁側那道狹隘的空隙。世間萬物的規律——任何人都可以去搶奪屬於自己的領地,但手段必須高明,與此同時,任何人也有屬於自己的位置,如同君是君,臣是臣,功高蓋主便是自尋死路,那閻虎膽敢挑戰他的權威,膽敢觸及他的底線便是硬闖虎踞龍盤。可轉念一想,或許那鄭魏良僅是射影含沙,單憑此人一麵之詞的確叫人難以確信,但不可置否的是那陸軍師長著實有意傷害關雪。
他望著底下那已附上淺霜薄霧的園子,一手兜在褲袋中,一手輕輕撚著台前的款冬葉片,卻是愈來愈用力,那款冬雖是耐寒的花種卻如何經得住這般折磨,啪的一聲折成兩半,落下來的一段垂在他腰間好似正對他俯首稱臣,而那葉曉陽站在他身後逆光的位置,看不見他方才的舉手投足,卻在恍惚中忽聽見他悶聲道:“葉副官,你可知道章詒和的《往事並不如煙.兩片落葉.偶爾吹在一起》裏頭最經世受用的計謀是什麼?”
那葉副官臉上一紅,賠笑道:“總司令,您就別寒嘇我了,舞刀弄槍我還行,咬書皮子我可不成。”
“是‘引蛇出洞’。”
他沒有回過頭來,隻微微仰起頭,馳目高空,那是一種仿若觸手可及卻又遙不可及的高度,他幾乎能看見那小瓊樓遠遠地露出來一角,窗子卻是半開著,關雪正靠在台前閑心地擺弄著那盆滿天星,在抬頭瞬間與他目光相觸,卻又極快地收攏回去,順帶關上了窗子。他亦移開了視線,思緒卻在不經意間飄遠,他忽然開口問道:“盛京的第一場雪什麼時候下?”
那葉副官冷不防他竟問出如此突兀的一句,頷首道:“數日前的《盛京時報》上好似寫著還得過些時日。”他隻是“嗯”了一聲,又是一陣漫長的沉默。
☆、【第八章】(3)幾許惆悵擾人清
【第八章】(3)幾許惆悵擾人清
這一日,關雪起來得忒早,因著天氣愈來愈冷,她平日裏最多隻睡到七點,可今日是個不尋常的日子,司令府上大擺宴席,傅家軍上下同慶總司令與司令夫人的結婚五周年紀念日。小瓊樓原是靠近正大門,司令府上車來車往地載著新鮮蔬菜從這方進來,此時不過才六點多,府裏上下早已忙得焦頭爛額,她便是被那紛杳而至的腳步聲吵醒過來的。
這會子自個兒也是了無睡意,一隻凝白如玉的手輕輕撩開紗帳,從裏頭探了出來,方才掀開一角,大片的白光便冷不防灌入眸子來,黎明時分的陽光不同於中午黃得沉甸甸,白得相當刺目。她下意識地一手擋著,一手揭襖下床,赤足走過去。紅磚地板冰涼冰涼的,她不由得微微哆嗦,可她又貪戀這種隨之而來的清醒感,叫她頃刻間睡意全消。
那絕目原是極為警惕地仰起頭,待嗅見她身上熟悉的香味時,竟驟然撲著翅膀“咕咕”鳴叫。關雪一手托腮,一手伸出去夠它,剛觸到幾簇茸毛,它便習慣地蹭上來,她莞爾一笑,打趣道:“你這磨人的東西,可是餓了?”話甫一出,它竟一個勁兒點頭,也不曉得究竟是不是能聽懂。她用指尖戳戳它的小腦袋,似罵非罵道:“小鬼頭,今日司令府宴請各方賓客,托茜姐姐的福,你今日可有口福了。”見絕目依舊一副似懂非懂的憨樣兒,她不由得又補上一句:“待會兒我便去廚房裏幫忙摘菜葉子,晚上帶小蟲子回來給你吃。”說罷便隨手往旁側的匣子裏抓出一把幹玉米灑在它麵前:“喏,如今你便將就將就著些。龍哥在石家莊那邊,冰天雪地的,也沒你這般好待遇......”話音猶未落,她的眼神便驀地黯淡下來,仿若硬生生地讓人抽去了往日裏的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