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卻落成了一大片駭人的深黑。她本性執著,連失憶了也無可幸免,受了這樣掏心挖肺的痛,嘴中依舊默默念著那個他極不願意聽見的名字:“龍哥……龍哥……”他心中隱隱作痛,眼神便如同一潭死水,花園道上囤了許許多多的積水,此時階級麵上亦爬著大片大片的青苔,他卻大步流星地跨過去,鋥亮的馬靴沾了滿鞋底的鬱鬱青青。

那葉副官原是在電報房裏臨時接到的電話,卻是一刻亦不敢耽擱,連忙將車子駛進偌大的花園車道裏,車前雨勢淩亂墜鏡窗,兩支黑色掃帚唰唰刮上去,那頻頻急促的水痕又簌簌落下來,他在車後鏡裏遠遠便看見了那渾身濕透的傅作翊,懷裏卻瀉下來一尾白色蕾絲裙,竟是染了半裳觸目驚心的紅。他忙從車廂內取了一把西洋傘便快步跑上去:“總司令!”見他鬢間眉間全是細細密密的水珠,話不多說立馬上前給他撐傘,呼地一聲像是一朵黑亮的路易十四冒在雨中驟然綻放開來,身後隻餘了天地間一片蕭條淡漠的黯然失色。

汽車快速轉入永邑街口,不同於往日裏的歸家心切步履匆匆,卻是在破舊糜爛的粗布帳篷下擠滿了大批民眾,紛紛將整條偌大的永邑街道圍了個水泄不通,個個摩肩接踵地熙攘著像是在圍觀著什麼。車子開在裏頭卻是寸步難行,眼前一把把油紙傘好似鼓鼓囊囊簇擁著的梨花,騷亂中竟完全看不見前路。

喇叭嗚嗚地鳴著,四下裏卻是如何也沒有要散開的跡象,那傅作翊不由得怒斥:“這幫刁民不好好勞作過日成天鬧事,等擱下事情來看我怎麼收拾他們!轉走尹泉街。”葉副官還在糾纏當中:“總司令,不成啊,盛京一帶地勢低窪,報上說因著雨勢頗大許多街口自昨夜開始都已經逐一封路了,如今除了走永邑街別無他法。”他頓時勃然大怒,咬牙切齒道:“沒辦法就給我想辦法!不然傅家軍的糧餉養你們來做什麼!”那葉副官情急之下也顧不上眼下雨勢急湍,沒打傘便猝然跑下車去與前方的民眾進行交涉。

他這一去卻是遲遲未見歸來,那傅作翊此時已經氣到了極點,一拳便狠狠揍在那皮質軟墊上:“混賬!”眼中恍惚有火花噴出——他堂堂陸軍總司令竟連一條小小的街道也過不去,竟連老天爺也大雨湍湍一心想與他為敵。懷裏的人兒呼吸微不可聞,此時便如同死了一般,孱弱得好似一株誤了花期的藍雛菊,臉色嬴白像紙,飄飄然宛若隻輕輕嗬口氣便能化去似的,軟綿綿枕在他微微發麻的臂彎裏,那烏黑的發絲散落開來仿佛颶風吹亂的渦雲。他忍不住伸出手去,隻來得及撫平她緊緊蹙起的秀眉,不禁去想——她是何時學會在夢裏蹙眉頭的?

兀自出神間,那葉副官已經匆匆趕回來,一上車便說:“總司令,聽說是政府的船隻因為關雎江水漲誤航,迫不得已要在盛京停留,眼下便有官員要進城,正從碼頭那邊過來了。您看……”那傅作翊心急如焚,冷哼道:“官?不過是個倚仗政府養尊處優的閑人,真正保家衛國平定動亂還不是得靠咱們這幫鐵槍杆,怕他做什麼?給我徑直碾過去!”

話甫一出,引擎嗚咽一聲緩緩駛入人群之中,見後方有車子過來了沒有幾個不怕死的人,紛紛散開來一條路來,爾後急速與迎麵而來的黑色汽車擦身掠過,因著車速極快竟將對方的車身硬生生撞凹進去,卻無停下一路往瑪希特醫院方向揚長而去。

那黑色汽車轟然受到重擊,掌車的人忙不迭下車來查看究竟,見車頭處大大一個凹進去的口子,焦急萬分地向後座那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報告:“總長,車子怕是開不了了,要不小的背您進城去?”車廂內的光線極其晦暗,煙氣朦朧中看不清那人的麵部輪廓,隻聽見他微微吐煙,聲音渾厚而低沉地問:“那是誰的車?”雪茄的煙頭忽明忽暗,眼見便要墜下煙灰來,旁側那鄭魏良忙兩手伸出去接住,滿臉堆笑著開口:“回總長,不就是您的乘龍快婿——傅作翊總司令的車麼?”聞言那甄景天驟然想丟開煙頭去,偏偏頭竟理所當然般拿鄭魏良的掌心來滅煙,此時那掌車的老倌兒還冒著雨候在車外,他兩指敲敲腕子上一隻瑞士金表,卻是雲淡風輕的一句:“十分鍾之內派你們警察局的車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