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徽下任誰亦不敢吱聲。空氣中縈繞著刺鼻又暈眩的燒焦味,從那疏離的縫隙中一眼便可以清晰目睹床上那名全身被焚焦的女子,奄奄一息地伏在那裏,渾身上下皆是微微隆起的水泡與淤血混跡在一起,幾乎無一處皮膚是完好的。因著長年行兵打仗,他對這種血肉模糊不堪入目的慘狀早已司空見慣,強忍住心中即將爆發的情緒,漠然回過頭去朝方才的小護士揚手一指,高聲道:“原先在此養病的小姐到哪去了?”
“我方才已經極力攔住您了,可您非要硬闖進來……”那小護士年紀輕膽子自然大著些,不單不作答竟敢開口責怪他,話甫一出口,那葉副官已聞聲邁步進來,仰首衝她一喝:“住嘴!總司令是你能罵的麼?”她心中一驚,一張小臉唰地發白,怯怯地將餘下的話硬生生咽回肚子裏,萬分委屈地低聲道:“總司令請隨我來。”
那護士小姐踩著小碎步將他們領至另一間病房,不過是隔著一條走廊,他頓足在門前竟覺得此處卻是如此少無人煙,門前格格不入地墜著一串銀晃晃的鐸鈴,透出冰冷而鋒銳的金屬熒光。方才的來路上,越過月狼山,他坐在那一車的晦暗無光內,隻覺得自己的世界仿佛亦是一片黯然失色,他望著窗外滾滾掠過的山川,房舍,還有菜圃小道裏因著聽見引擎聲目光遙遙望過來的農夫村婦,最尋常不過的清貧日子。他竟從心底處生出那麼一刻短暫的羨慕,甚至嫉妒,卻是渺小微弱的,微弱得連他自己亦不曾察覺,隻心心念念著能快些看見她……可如今她就在那扇門裏頭,他卻頃刻間失卻了所有的癲狂,竟怯懦得連上前伸手推門的一絲勇氣也沒有。
那葉副官見他臉色極不自然,抬起手卻遲遲不去扭動把手,不由得低聲喚道:“總司令……”旁側那護士小姐卻是不明所以,忙伸出手去替他開門。那一霎那,滿室的百合花香清幽凜冽地迎麵飄來,那般悄然綻放的姿態竟令他心中隱隱惻動,瞬間似置身於花海中一般恍若夢境,門上的鐸鈴由於晃動冷不防發出清脆的聲響,便如同那百花中妙齡女子爽朗又帶羞澀的笑聲,他禁不住有些怦然心動。
那關雪原在吃早飯,此時見有人進來了,本以為是護士小姐依時送藥過來,卻在看見來人後愕然停在那裏。她那雙眸子黑白分明地仰視著眼前這個男人,風塵仆仆,以一種高端的姿態同樣深深凝視著自己,那眼神中有她看不懂的柔腸百結,道不出的憂慮如狂,更多的是愈來愈深的熾熱。那般目光如膠的四目相對,叫她的一顆心頓時漏跳了半拍,微微忐忑不安起來,但如此靜謐的氣氛滋生的卻是愈來愈多的尷尬,她嘴角微瑟卻不曉得該說什麼,她素來不懂得如何與他單獨相處,手中那一隻瓷勺微微沾著香氣,隨之亦頓在嘴角處。
他見她精神頗佳,轉念一想,才驟然明白過來訖垣距盛京足足百裏之遙,那情報人員一來一回隻怕得耽擱上好幾日,她犯病高燒許是幾日前的事情了,而自己一聽見她生病的噩耗竟一下子方寸大亂。眼前榻上簡陋輕薄的被襖隻是隨意蓋住她半壁身子,四下裏的布置亦是一切從簡的,他不由得眉頭微蹙,朝身後那護士小姐斥罵道:“是誰叫你們擅作主張替她換房的?”那小護士唯唯諾諾還未答上話來,關雪便解釋道:“是我的主意。”心中怕他遷怒於他人,回頭又朝那小護士溫言道:“你先出去吧。”那葉副官見護士小姐快步退下去,這會子也識趣地頷首著退下,隨手掩上了門。
他見她桌上一隻白色青花瓷碗猶盛著小半碗香氣怡人的百合花粥,那碗沿上邊似乎微微殘餘著她唇上的甘芳,心中微微泛起波瀾,不由得走過去坐下,突然陷下去的床褥令她稍稍一驚,下意識地攥住了被襖一角。那傅作翊驀地托起瓷碗來湊近鼻子聞了香,溫言道:“唔……這百合花粥真香,健脾開胃,病後初愈吃這個最好不過。”她心中微軟,開口道:“謝謝。”他微微一怔,她又補上一句:“我聽護士小姐說是總司令特意吩咐下去的,她還說……我受傷當日也是總司令親自送我過來的,所以……謝謝你。”她的聲音細如蚊聲,因著梅龍的緣故,原是極不願待見他的,可他又偏偏三番四次救她於水深火熱之中,上回小騎樓一事若非有他,她隻怕早已被跌得粉身碎骨了,這一回假若沒有他,她的一隻右耳也怕是活生生地沒了,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充充盈盈的感激。那傅作翊執起勺子來,道:“說這些做什麼,這粥涼了就不能吃了,快吃吧。”他將勺子湊到她嘴邊,意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