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落,一聲偌大的槍響便結束了他的晚年安康。那傅作翊的瞳孔在迷離的燈光下顯得深不可測,四下裏立即陷入一片緊張的氣氛之中,個個皆是嚇得噤若寒蟬,仿佛方才經曆的是一場死裏逃生,隻聽見傅作翊猝然開口道:“把他給我押下去!其餘死在傅家軍槍口下的亂黨,一概扔,亂,葬,崗。”回頭又對葉副官道:“你去善後。”那葉副官遲疑道:“那……關小姐應該如何……”

他望著地上的關雪,一顆心早已波瀾起伏,隻是眾目睽睽之下,她便是梅龍的新娘,到底脫不了幹係,任他也不能偏袒維護,隻說:“事情還未查清之前,先軟禁在小瓊樓,加派兵力封住樓內所有出入口,一步也不能叫她離開。”事已至此,那葉副官也不好再多說,他知道總司令的性子向來都是說一不二,軟禁一舉已經是盡量對關雪酌情處置了。那甄茜雖則深知他是意在護她,畢竟大庭廣眾之下,卻隻能將心裏的不痛快先壓製下來,僅是命杏兒過去將關雪扶起,好生送她回小瓊樓去。

夜裏的雪下得更大了,紛紛揚揚地撲在窗柩上,因著暖氣管子的熱氣滲到了縫隙裏,那雪霰子漸漸融成了水,靜靜地在那裏淌著,很快便在窗沿上斡旋了大片的積水,四下裏的門窗都叫人用木板釘死了,偌大的屋子內靜謐無聲,唯有她與絕目相守在一起,相依作伴。她坐在窗台前望下去,朦朧中就似隔著毛玻璃,隻見那園子內的梅花開得那樣靜好,一樹一樹的嬌紅,像極了那觸目驚心的鮮血,她忽然哼起了那《霸王別姬》裏一段唱詞來:月色雖好,隻是四野俱是悲愁之聲,令人可慘!隻因秦王無道,兵戈四起,塗炭生靈;使那些無罪黎民,遠別爹娘,拋妻棄子,怎的教人不恨……她這樣哼著,一會子想到當初傅作翊血洗木柯寨的光景,一會子又想到二叔被亂槍射死那一幕,隔著遙遠的年份,隔著那樣多的人和事,卻依舊曆曆在目,一切便像是五年前的重演。她一顆心疼得快要四分五裂了,隻是無力地將臉深深埋入雙膝,就像一隻已經遍體鱗傷的小獸,緊緊縮在那裏……

到了晚飯時候,長廊上才微略響起來一些動靜,原是杏兒奉司令夫人之命給她送飯過來了,此時正在門外與守門士兵進行交涉。杏兒甫一進門,便被屋子裏頭的黑暗下了一大跳,四下裏隻是無窮無盡的黑鴉鴉一片,微略聽見一點窸窸窣窣的聲響,她心中一緊,“啪——”地一聲打開了壁燈,方才的聲響原是那絕目在撲著翅膀,玻璃窗子關得嚴緊,晶瑩剔透裏映出旁側一個人兒的孤影。許是被突如其來的的強光刺到了眼,關雪緩緩從雙膝中仰起臉來,卻是淌了一臉淚痕,杏兒雖則想到她與總司令之間的關係就滿心的不痛快,可此時見她這般憔悴不堪的模樣,又孤零零地被關在屋子裏頭,不由得心生憐意,將手上的菜匣子擱在桌麵兒上,又走近幾步,方才細聲說道:“關小姐,夫人喚杏兒給小姐送了些飯菜過來,廚房離這兒有好一段路,隻怕再不吃就要涼了。”

關雪猶在悲切之中,此時哪裏有胃口吃東西,隻是對她的話恍若未聞,一雙原本澄若秋水的眸子一下子失卻了光彩,便如同是一口深年枯井,隱藏著濃濃的惆悵若失,傻了一般地望著絕目。杏兒有些急了,又說:“那杏兒給小姐盛碗粥?”見她依舊是默不作聲,卻也沒有不願的意思,於是走過去舀起來半碗小米粥,又端到她麵前去,方說:“小姐肯定沒吃過這花瓣粥,夫人說小姐如今許是吃不下東西,特命人取那新鮮百合熬了好長一段時間的,小姐聞聞這粥多香。”話音猶未落,她眼裏便全是朦朧的水氣了,一圈一圈氤氳著眼眶,“啪嗒——”一下濺在碗裏,她望著那香氣四溢的百合粥,晶瑩剔透地泛著光澤,暗香浮動,不由得想起當初自己左耳受傷住院時,他也曾經特意吩咐護士小姐為她熬過這粥,那時他溫柔無限地將勺子湊到她跟前喂她,她卻是十分尷尬地避開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