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惻動,幾乎就要動搖,卻終歸是忍住了,再也不肯看她一眼,連一眼都不肯,隻麵無表情地將注意力放在那琉璃窗子外,隔著朦朧的霧氣,天地間就似罩著一張偌大的雪網,雪花細細密密地落下來,觸窗即融。他望著霜雪那樣勢不可擋,眼神漸漸變得疏遠,他記得那個不久前的聖誕節,也是這樣白雪皚皚的一個日子——風聲裏,無數的雪花狂亂地落著,賽道裏全是朦朦朧朧的積雪堆砌在路上,他騎著車,她坐在車後攬著他的腰,車輪子碾過刮出一道道沙沙的痕跡,沿途的屋簷房舍皆罩在這漫天潔白之中,一時間分不清天地界限。地上有凹凸不平的小土窪,車輪子碾過去隻覺得整個人也快要陷進去一般,她心中一緊,不由得將手攏得更緊些,他卻漸漸緩下速來,任由旁側的車子快速越過,她仗著膽子大著些緩緩張開手去,無限迷戀此刻迎在風中的暢酣淋漓,這般冰冷刺骨的風卻將她整顆心都要融化掉,指尖悄然微涼,慢慢便覆上了一層薄薄的棉絮狀物體,她仰起臉來,隻來得及看見一抹潔白的霜雪飄飄然落在了鼻尖上頭。他嘴角微微揚起一絲淺笑,細聲宛若夢囈:“這盛京初雪……教我如何不想你……”

關雪望了他許久,他卻仍舊不肯看他一眼,那雪下得愈來愈大,紛紛揚揚好似颶風吹亂的渦雲,一時間仿佛如何也下不夠似的。她記得那場盛京初雪——雪也是下得這樣瘋狂紊亂,風也是吹得這樣不顧一切,她坐在車後緊緊攬著他的腰,睫毛卻不可幸免地覆上了融雪,還沒來得及被風吹走,她的眼圈漸漸溼潤,轉念間已是淚光盈盈,那雙早已凍得發麻的手愈收愈緊,太陽穴竟也跟著隱隱發疼,好似有一道陌生又熟悉的思緒硬生生地植入了她的腦海之中,忽近忽遠——不曉得今年的第一場雪什麼時候下,不曉得他看見那雪意紛飛的世界會不會偶爾想起一個叫關雪的女子......想到此處,她便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心中一寒,揚手便捏起那隻青花瓷杯來,笑道:“不勞你動手。”說罷,臉一仰,徑直就往口中灌去……

眼前一花,隻聽見“砰——”一聲清脆,手中的瓷杯已猝然被狠狠摔開去,碎了一地陶瓷渣子,方才那一掌扇得太快太猛烈,像是一道雷猝不及防地擊落下來,她整個人輕飄飄地叫他扇落在地,嘴角旋即滲出腥甜來。這麼一霎那,他竟被她眼中的絕然刺痛到了,就在她舉杯仰臉的前一刻,他竟有種懼怕的感覺,前所未有的懼怕,這種惶恐就像是無數尖銳的獠牙,硬生生地啃噬著他的一顆心,他眼角裏竟微微沁著淚,連聲音也開始哽咽:“從今往後……你再也不要叫我看見你,看見你……我就殺了你!”他大聲叫著人,手向地上一指:“傳令下去,嚴加看守,倘若再讓她踏出這個房間半步,你們的下場就猶如此杯!”四下裏的人哪裏敢忤逆他的意思,原地一踏步,齊刷刷地向他行軍禮,回頭已有人取來更大一把鐵鎖往門把上釘去。

那鐵錘子砸在門上咚咚作響,又重又狠,仿若要將他的耳膜都要震裂開去,屋子內的空氣太凝重,迫得他無法呼吸,他心痛難抑,竟一刻也不想多作停留,頓然邁開步子去,關雪跌在地上,那隻帶著燙傷的手亦梗斷了他的去路,他一腳便將她的手踢開去,她心裏早已麻木,竟連手上的痛也感覺不到了,隻望著地上一灘泛著銀光的陶瓷碎片怔怔地發呆,任由那些守衛士兵簇擁著他大步流星地跨出門檻去。

四下裏因著唯有一盞小琉璃燈點著,又是深夜時分,屋子內全籠在凝重和陰晦裏,那張偌大而精致的書案上雜亂無章地堆置著四處散落的文件,一張一張的白紙刺得他的眼睛生疼,他目光掃過,屋內竟是空無一人,可空氣中卻彌漫著濃烈的洋酒味,他走近去幾步,突然驚愕萬分地脫口道:“總司令。”那傅作翊聽見有人喚他,方才艱難地將臉仰起來,隻是這麼一刹那,那葉副官已經望見了他的滿臉淚痕,他平日裏在傅家軍的部將麵前總是一副嚴肅老成的模樣,叫人望而生畏,那樣一個傲氣不可侵的男人,可如今竟藏在小小的角落裏醺酒哭泣。他滿目蒼夷地望著葉副官,那眼底裏竟是前所未有的無助與悲切,眼淚汩汩地往外淌著,流進被胡亂扯開的襟領裏頭,玻璃酒瓶灑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