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小姐地叫她,如今卻漸漸喚她“小雪”了。
那桌麵兒上正擱著一份《北平日報》,萍姨說著就要給她取過來,卻忽聽見她虛弱地開口道:“你說……我是不是一生一世都困在這裏了?如果真是那樣,我還能活多久?”萍姨知道她話裏的意思,正欲答話,卻一眼看到了報上那則醒目的粗黑告示,一下子驚得“哎呀”出聲,忙說:“這報上都說了,日軍已經占據了通遼,接下來還會一路南下,外頭的仗打得正烈,子彈炮火四處亂飛的,在司令府好歹有傅家軍護著,你自己一個人還要上哪兒去?”萍姨原以為給她道明如今的戰勢,她便會打消那些亂糟糟的念頭,卻不想她竟然不屈不饒道:“我家鄉那邊的女人跟北平的女人不一樣,對我們而言,自由就像生命一樣重要,所以我寧可死在敵人的槍口炮火下,也不願意耗死在這裏。”
她說得極堅定,那樣子像是鐵了心要離開這裏一樣,萍姨在她眼裏讀出了“去意已決”四個字,心中頓時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來,隻見她像是石化了一般,兩眼直鉤鉤地看向那個昏暗的角落,紅木架子上就掛著一隻草藤行李箱,那是當初她嫁給梅龍時便已收拾好的,裏頭的東西一直原封不動。萍姨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心中大抵猜出了她的心思,忙走過去將那行李箱子取下來,又將裏頭的東西一樣一樣放出來。關雪心中一急,微怒道:“你做什麼?”萍姨卻是對她的話置若罔聞,隻說:“這回我算自作主張,不管你家鄉那邊的女人將自由看得多重要,小雪如今人在北平,那就入鄉隨俗,聽我這個北平女人的一句話——隻管好生待在司令府,哪裏也不要去,保住性命才是最要緊的。”
話音猶未落,萍姨眉頭微微一蹙,仿佛是在箱子裏頭摸到了什麼東西,四下裏太黑,她隻好將那東西拿在手裏,湊近窗台上去看,借著外頭的淺光,原是一張雙人照,那相片兒上的兩個人並肩靠在一處,卻是笑得極溫暖,萍姨望著總司令與關雪眼角眉梢處的笑意,也不由得抿嘴一笑。此時風吹得忒大,“嗖”一下冷不防地將她手中的相片兒徑直刮落下去。萍姨“呀”地一聲,來不及猶豫,忙小跑著下樓去撿,她因著心急,將那紅木樓道踩得是嗒嗒作響。
甫一停下腳步,萍姨遠遠便瞧見那連理樹下一個年邁的身影正彎著腰肢在撿著什麼東西,她一個激靈,三步並作兩步走上去,見他已經將方才落下來的相片兒拿在掌心仔細地端詳著,便說:“多虧是老伯撿到了,都怪我不小心,否則這樣高的地方落下來還不曉得會掉哪裏去呢。”那盧儇卻擺手道:“不過舉手之勞。”他認得這兩個人其中之一便是傅作翊,可就是不曉得旁側這位亭亭玉立的女子到底是誰,於是又伸出一隻手來指了指關雪,問:“這位是?”萍姨聽他這麼一問,十分詫異地開口:“您是……”那盧儇轉念一想,說:“我是甄總長在北平的遠房親戚,聽說他來北平了,今日特意上門拜訪。”萍姨不想他原是與總長大人頗有淵源,心中一緊,隻怕這張相片會落人口舌,於是道:“關小姐是總司令的幹妹妹。”
“原來如此。”那盧儇點點頭,又將手中的照片兒歸還給了萍姨,方才朝著正大門的方向緩緩邁開步子去。萍姨這會子見他走遠了,長長籲了一口氣,猝然轉身往小瓊樓走去。
☆、【二十一】(3)一江春水淚斷腸
【第二十一章】(3)一江春水淚斷腸
白天因著下了大雨,到了午夜,整個天空亦是隱晦昏沉的,下人們端上來熱騰騰的飯菜,又一碟一碟相繼擺好之後,方才退下去。那甄景天輕啜了一口高粱酒,緩緩開口問:“我在南京時候,聽說……關雪和梅團長的婚禮出了點小意外?”話甫一出,那傅作翊原本在吃菜,此時卻驟然頓住了,臉上漸漸浮上來難看的神色。那甄茜就知道他一直都留意著司令府的動靜,那件事怎可能瞞過他,心中一緊,忙說:“都怪我考慮得不夠周全,才會出了這樣的事情,倒是苦了小雪,她是梅龍的未婚妻,在旁人眼裏自然脫不了幹係。宜生以免落人口舌,隻好將她禁足在小瓊樓裏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