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在吃茶,那石桌麵兒上擱著一套齊全的紫砂壺具,糙木拐杖斜斜地支在石凳子旁側,關雪雖然不是行家,但一眼便看出那套紫砂壺具價值不菲,可看那老伯一身簡樸的衣著,又不像是富庶之人,不由得回過頭望了傅作翊一眼,卻見他亦是眉頭微蹙地看著那位老伯,神色複雜。基於禮儀,她走過去向他打招呼:“老伯可是這亭子的主人?咱們是過路人,借貴亭一避風雨,雨停了馬上就走。”那盧儇卻擺手道:“哪裏是主人,我不過是這山上的居民,沒旁的喜好,就喜歡晨早坐在亭裏吃吃茶賞賞風景。天氣這樣冷,倘若二位不嫌棄,不如坐下來吃一杯熱茶,暖暖身子。”
關雪猶在遲疑中,那傅作翊卻駭然走過去坐下,她見狀亦不好推辭,唯有與他對坐著。那盧儇相繼給他們沏上一杯香茗,那茶香高而久久縈回,叫她一顆心不由得微微舒坦起來,又聽見他笑道:“‘七泡餘香溪月露滿心喜樂嶺雲濤。’七泡有餘香,說的便是這種烏龍茶中的極品——鐵觀音。”關雪輕啜了一小口,對他回以一笑:“老先生學識淵博,精通茶藝,小雪今日算是開眼界了。”話甫一出,那傅作翊臉上驟然一陣發青,隻是不悅地抿著茶,那捏在杯上的手指卻轉而發白,半眯著眼睛觀察著盧儇,心中早已思潮起伏——他原本是萬萬不願答應那盧儇與關雪見麵的,可昨天夜裏,他跪在那佛堂前反複思考著甄景天的話,麵對傅家的列祖列宗,他為了妻兒,迫不得已之下唯有……舍棄關雪了。
“小姐真是謬讚盧某了。在這百茶之中,鐵觀音最令盧某所愛,天然馥鬱的蘭花香,滋味醇厚甘鮮,回甘悠久,音韻不絕,就像是小姐給人的感覺一樣,過目難忘。”那盧儇的話說得意味深長,旁側的傅作翊一聽便知,倒是關雪沒能聽出這弦外之音,隻是饒有興致地與他講著話。
亭外的雨漸漸下得細了,像是無數的翡翠珠子錯落有致地散下來,他們聊得正歡,那傅作翊卻一眼望見遠處一抹熟悉的身影,正往這邊兒走上來了。那葉副官持著油紙傘三步並作兩步地走進去,先是向他致了一個軍禮,接著又對他附耳細說了幾句。那傅作翊點點頭,忽爾回過頭來對她說:“我還有事先走一步,一會子等雨停了,葉副官自然會送你下山。”
她心中一緊,不知為何聽見他要走,心中竟生出一股莫名的懼怕來,忙伸出手來攥住他的衣袖,急切地說:“我跟你一起走。”他的心往下一沉,見她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深深地凝視著自己,好不容易立下的決心,幾乎就要動搖,僅是這麼短促的一瞬間,理智卻戰勝了情義,他冷峻地將她的手拽落下來,冷言道:“我不想看見你走時的樣子,所以我先走一步,你一陣子回去收拾好東西,將桌子上那杯踐行酒喝了,就離開吧……”
說罷,他便將那葉副官遞過來的傘丟開一側,大步流星地走出去,雨水迅速漫透了他的衣衫,隻是無情地往他眉眼處墜去,他愈走愈快,一顆心痛得快要炸裂開來——他做到了,他就是這麼一個混蛋,他終究還是將她送到了另一個人手上,他親手割斷了他們之間最後一點的情義。他深知那桌子上的並不是什麼踐行酒,而是迷[yào],他要將她活生生迷暈之後再命人將她送到盧儇的居所裏去。他無法看著這一切的發生,所以他選擇逃開,逃得遠遠的……耳畔全是細細密密的雨聲,纏綿地灑落下來,他忽然大叫一聲,發了狂似的往山下奔去。
☆、【二十二】(2)得成比目何辭死
【第二十二章】(2)得成比目何辭死
紊亂的雨整整下了兩個小時方才歇停下來,汽車聲戛然而止,漫白的汽笛在空氣裏驅散開去,那葉副官下車去替她開車門,恭謙道:“關小姐上樓收拾好行李,車子就停在樓下,曉陽奉命送小姐一程。”關雪點點頭,方才邁開去一兩步,又折回來對他說:“葉副官,你是一個好人。當日救梅龍的恩情,關雪往後不論身在何處,今生今世都會銘記在心。”那葉副官嘴角微澀,隻道:“小姐言重了。”頓了一下,又遲疑著開口:“還有……請小姐從今往後不要記恨總司令,他也是不得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