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怕傅家軍傾巢而出亦未必有十足的勝算,他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嘴角微微瑟動正欲說話,忽聽見病房裏頭一聲高喊:“醒了,醒了。”

這一聲來得可真是及時,那葉副官心中一喜,忙與莫統製一同進去。那小護士一看見有人進來了,走過去對他們說:“醫生發過話,隻要人醒過來就沒事了,因為背部燒傷麵積極大,病人短期內不宜走動,傷口要切忌沾水。”那葉副官點點頭,又揮揮手示意她退下去,方才走至床畔,擔憂地叫他一聲:“總司令?”那傅作翊雖是昏迷已久,到底是半生戎馬的軍人,身子骨素來硬朗,此時意識朦朧中聽見有人在叫自己,隻是極力地撐開眼來,才隱約張開一道縫,眼前人的臉龐便愈發的清晰,見到那葉副官正憂慮如狂地望著自己,驀然一個激靈,仿佛想起什麼來,瞳仁裏全是火焰在風裏跳躍,那種滾燙的熱似乎要將人的皮肉都溶化了去,嘶嘶地濺出火花,四下裏一片混沌,他心裏像是一鍋沸水全*出來,快步走過去撥開那重煙霧,目光一閃,那梁柱子底下竟壓著一個人,他身子一震,猝然跨開步去,冷不防頂上一貫梁木竟硬生生地砸下來……

他因著睡得太久,早已唇焦口燥,嘴巴一張一闔,卻是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胸口劇烈起伏著,他掙紮想說話,這一動,牽連到背部的燒傷又是一陣火辣辣地生疼。那葉副官見此情形,忙按住他的身子,道:“總司令,有什麼話等您傷後再說不遲。”話甫一出,那傅作翊仿佛已經從他話裏讀懂了什麼,心中雖已猜測到了幾分,卻依舊懷著那麼一絲微小的希翼,嘴角微微抽搐,僅是用口型說著:“關雪”二字。那葉副官知道他終究會問,眼中的擔憂漸漸化成了悲哀,隻是沉默著低下頭,過了許久,方才搖了搖頭。

那白色布簾垂下來,就像是在誰的心上潑了一貫涼水,冰冷徹骨,他眼中頓時閃過一絲淒惶,連最後一點的光芒也驀然黯淡下去,隻是傻了一般躺在那裏,兩眼直勾勾望著天花,恍惚間不知過了多久,才啞著嗓子開口:“她在哪裏?”那葉副官臉上漸漸浮上來難看的神色,隻頷首道:“火勢太大,關小姐被燒得麵目全非,大半側身子全給燒沒了,隻是……”那葉副官頓了一下,從衣袋裏取出一樣東西來遞入他掌中,沉聲說道:“這樣東西是從關小姐的殘體上尋到的,因為一直攥在右手心裏,所以才免遭火吻。”

他靜靜地聽那葉副官將當時的情形如實道來,隻覺得這三十年來,自己的世界從未如此安靜過,自己一顆心也從未如此安靜過,靜得仿佛已經死了。他的手顫唞著,將那團紙履一分一分攤開來,那皺褶斑斑的相片兒裏唯有自己的笑臉,他的心像是猛地被什麼東西刺痛了,他萬萬想不到她臨死前終究還是放不下自己,十指連心,她緊緊地將自己攥在手裏,種在心裏,到死也不肯放開……當時念頭一閃,想起了那一日自己跪倒在她麵前哀求她嫁給盧儇,她的心也是痛到了極點,臉上卻是笑著的,鄙夷地笑著,她說倘若日後對自己還存有半分情義,她便誓不為人!可偏偏她還是深愛著自己,所以今生今世隻能化成灰。

那半張相片捏在手心,卻痛到了心底深處,他在想當時的火那樣烈,她一定很疼,她一定會想那個承諾過會為自己保駕護航的人是不是正趕在來救自己的途中?可是她又怎會料到,當她身處險境的那一刻,自己卻在醉意朦朧裏聽戲看煙火。他耳裏嗡嗡作響,仿佛猶能聽見她的聲音在縈繞:“除非春去冬不來,斷腸橋江水枯竭,否則,我永遠不會對你說謊,永遠不會對你說謊……”一遍一遍近在耳畔,字字句句便像是一把尖銳的利刃硬生生地往他心裏刺去,將他的心紮得千瘡百洞,冰涼的淚一圈一圈泛上來,他眼前漸漸模糊,直到完全看不清相片兒裏自己的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