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一席話,金翹到是聽明白了。王定清若外放為地方大吏,那王家在朝上的勢力就不容小覷了。雖然王疏月是漢人出身,但這麼些年,連滿漢不通婚的鐵律都破了,後來的事,誰又說得準呢。想著,她不由道:
“主子。”
“嗯?”
“您有沒有想過替咱們四阿哥和大阿哥,爭一爭太子之位。”
“沒有。”
金翹一怔,連忙又追問道:
“為什麼,奴才在紫禁城裏這麼多年了,張公公還在府上伺候的時候,奴才就已經在宮裏伺候了,奴才還從來沒見過,不想替自己兒子爭前程的主兒,您看太後娘娘,萬歲爺雖然是她的養子,但太子被廢,皇上登基以後,她就成了太後,從前那麼得寵的裕太貴妃他們母子就失了活路。主兒,母憑子貴,這話在宮裏永遠不會錯的。”
王疏月垂頭笑開:“也許是我從一開始就沒做好吧。以至於讓主子這個人,看我看得太透了,我在想什麼,他都能看出來。要瞞著他去替那兩個小家夥爭,太難了。況且……國家大統,是人定也是天命,上一輩為母親的人,究竟怎麼樣做才是保護後代,真的很難說……”
“奴才有些不明白。”
王疏月向後靠了靠,平聲道:“先帝多子,也不乏賢良,但太子被先帝廢了,十一爺被皇上囚,七爺這些人,也活得戰戰兢兢,唯一保全的隻有一個早年無母的十二爺,和皇帝個見不得生母的人。”
她這一席話,說得金翹細思極恐。一時竟不知道如何再開口。
“你也想不明白了吧。”
“主兒這些話,奴才沒聽人說過。”
“你知道根結在哪裏嗎?”
“在哪裏。”
“在於君王皆自負,不肯讓女人左右拿捏,夫妻離心,父子成仇,大多都出於此。”
“所以主兒您才什麼都不爭。”
王疏月搖了搖頭,有些話,她無法在金翹麵前自表。
怎麼說呢,她不想活成皇後,成妃,淑嬪,順嬪這些人當中的任何一個。從一開始,隻想要一個地方,安安靜靜,清清靜靜地把自己關起來,有書,有筆墨,她就能活一輩子,皇帝給了她這一處地方。
可是他想給她的卻又不僅於此,他牽著她從封閉之所走出來,甚至想要帶著她走出她封閉於身份,觀念上的囹圄。
要說她一無所求,其實也不是。
作為一個皇帝,他已經做得很好了,但他真的太像一個皇帝。
以至於屬於他的父子緣分,母子情分,兄弟情誼……這些東西隨著戶庫和番庫之中不斷累高的錢糧而變得越來越稀薄。他勵精圖治,嘔心瀝血地留了太多東西給江山百姓,但卻快把自己人生之中,私密的一切掏弄空了。
所以,王疏月想要什麼呢。
她想要他這一生功德圓滿,不要和他的父親一樣,雖千古留名,卻落得夫妻離心,父子成仇,孤家寡人獨自上碧落黃泉的下場。
***
一月底。
春露了一個頭,料峭間,紅梅開了一大抔。翊坤宮的杏花起了花骨朵兒,細碎地掩映在葉間,十分可愛。正月剛剛忙過,紫禁城四處都人仰馬翻,尤其是內務府。與此同時。西藏戰亂徹底平息,馬多濟,王定清歸朝。皇帝甚欣,放了王定情川陝總督的職。
二月初的一日,王疏月牽著大阿哥,在月華門前看見了入宮覲見的兄長。
半年在西北曆練,王定清整個人黑瘦了不少,看起來卻更加穩重成熟。
他穿著一絲不苟的朝服,頭帶頂戴花翎,站在馬多濟和程英的身後,背脊筆直,目光平靜,看見宮道上的王疏月,抬頭明快地笑開,屈膝跪下,遙遙地向她行了一個禮。隨後站起身,衝著王疏月肆意地揮了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