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的意義,放在現在來看,再也不是纏足不纏足這樣具體的事。
在他掌天下的時代,他向這個溫暖的女人伸出了自己慣常冰冷的手。而當他被那雙手徹底溫暖之後,他也終於牽著這個女人的手,鬆開了她腳上的束縛,慢慢走出了前明的那片黃昏。
所以,麵對宿命,王疏月覺得,在他身邊的自己似乎也應該更有勇氣一些。
她一麵想著,一麵攬著大阿哥朝窗外望去。
那日恰好也有耀眼的金陽。從雕花窗格裏透進來,地上滿是杏花簌簌飄落的影子,幽香與餘暉,溫柔地落了她一身。
大阿哥搖著她的手道:“和娘娘,您在看什麼。”
“看外麵的夕陽啊。”
大阿哥順著王疏月的目光看去,輕聲道:“和娘娘,喜歡看黃昏,皇阿瑪也喜歡看黃昏。”
“是啊……和娘娘知道。”
“可是黃昏……有什麼好的呢。”
“黃昏啊,餘有光熱,不至冷寂。”
***
偏殿外。皇帝聽著王疏月那一句:“餘有光熱,不至冷寂。”,低頭笑了笑。
何慶輕聲問道:“萬歲爺,您不進去?”
皇帝搖了搖頭,撩袍往階下走去。
“不去了,你不是說朕不會在皇貴妃麵前說話嗎?就讓恒卓陪著她,朕回養心殿看折子。”
何慶聞言嚇得個半死,忙撲跪到皇帝麵前道:“萬歲爺,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皇帝站住腳步,喝道:“走開,擋朕的路。”
“不是,萬歲爺,您饒……”
“朕又沒說要打你,慌什麼。”
“啊?什麼……”
皇帝回頭朝偏殿看了一眼:“皇貴妃今兒笑了,你們都有賞,起來,去敬事房領吧。”
“萬歲爺,您不是騙奴才吧。”
“君無戲言,走開!”
第125章 謝春池(一)
整一個春季,皇帝的事務都非常繁忙。科爾沁的達爾罕親王親自上書為皇後請罪陳情。
然而這本折子在南書房的禦案上卻整整留中了大半個月未發。皇帝一麵壓著這本折子,一麵開始著手對理藩院進行改製。
四月底。十二奉命監理理番院,此即“以王公大學士兼理院事”。
監理的這道旨意是王授文替皇帝擬正的。
那日南書房值所裏的人都下了值,南書房中也通共剩下了王授文和十二兩個人。皇帝在臨摹祝允文的《唐詩將進酒曲》一卷,那是一副草書,筆勢遊龍擺尾,筆鋒淩厲。皇帝寫得酣暢淋漓。
至末尾處,皇帝自如地收了最後一筆,方抬腕自賞,隨口喚讓掌燈。
又對十二道:“你過來看。”
十二應聲走到案前,撐案細觀,笑道:“皇上的筆力越發勁了。”
皇帝握著筆,平聲道:“從前雖設理藩院四司,但在蒙古舊藩眼中,仍是當年未入關那個蒙古衙門,如今理藩院官製體統與六部相同,何該有力強治。”
觀字說政。
十二自然知道皇帝的意思。
大清入關後,滿蒙雖為君臣,但兩方都在刻意弱化這一層關係。蒙古的先後與三代君王聯姻,中宮之位,以及遵循立嫡傳統而來的大統傳承,無不彰顯著蒙古的尊貴。先帝那一朝倚重蒙古,自己的兒子凡娶蒙古旗女子為福晉者,若有夫妻不敬之事傳之朝內,輕則下旨申斥,重則有降爵之懲。
但這畢竟是一個階段內,短暫的榮辱與共而已。
君臣有天地之大別,為君為主者,類皇帝這這樣的人,早就把眼界四海天下地放了出去,怎肯讓自己後代子嗣的血脈被迫延續自蒙古一脈,怎容忍治國安天下的大事,要受蒙古勢力的掣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