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段(2 / 3)

「是。」初雨毫不遲疑回答。

傅長亭直起身,兩手悄悄在身側緊握成拳。指甲順著掌心的傷口直刺入內,尖利的痛楚細細自手掌竄入心房。血流如絲,紅線般將他蜷起的手指纏繞。他環顧四周,茫然地掃視屋內的一切,最後,又轉回到初雨鎮靜的臉上,神情落寞:「為什麽告訴我這些?」

「想找個人聊聊他。」女子安然答道。鬼氣陰森,花香妖異。茶盅裏的茶水涼了。她自顧自提起茶壺,慢悠悠將杯盞注滿,「兄長生平知交甚少,想找人敘舊不易。雖然傅掌教貴為一國之師,天子重臣,必然日理萬機,勞頓疲乏。難得他與掌教有故,小女子鬥膽,望請國師寬恕,哪怕不看小女子薄麵,也請看在不在的人的份上,與我閑話幾句。」

她口口聲聲都是謙卑,字字句句皆是恭謹,一句「不在的人」輕輕巧巧一語帶過,卻是笑裏藏刀、綿裏埋針,深深紮入他的胸膛。

話音落下,她仿佛才意識到自己的失口。趕忙用衣袖掩麵,故作一臉驚詫:「道長怎麽了?」

雙拳握得更緊,傅長亭強自仰首,不願再看柔靜從容的她:「你還想說什麽?」

她閉口不言,悠然飲一口茶。勾唇淺笑,神情撲朔:「你信過他嗎?」

「……」傅長亭頹然後退,衣袖帶倒了桌下的圓凳。那凳子轟然倒下,「骨碌碌」一路滾到牆邊。

「當日我尚在霖湖邊時,常聽離姬說起,這塵世中無論凡夫俗子,還是我等草木精怪,來來往往,相識離散,無非脫不了一個『信』字。隻有死心塌地信了,才會有不離不棄的情愛。否則任憑情話再纏綿、誓言再動聽,終究不過水月鏡花,一觸即散。人世浮沈,若是連相知相信都是謊言,又何談相攜相守?」看一眼神色愴然的他,初雨啜著茶,一如既往仍是溫婉口氣,「自古魔道相爭,正邪相侵。道長不信他也是應該的。但是……」

話鋒一轉,她放下茶盅,徐徐揚起臉。始終盈盈淡笑的臉龐上,笑意一絲絲退去,最後餘下滿眼哀戚:「你不信他,他卻信了你。」

「!啷──」迅疾的夜風終於吹開了老舊的格窗,雪花狂亂飛舞,團團湧向房內的道者。半開的窗框禁不住摧殘,被風雪拉扯著,一次次「啪啪」捶打牆麵。桌上的燭台瞬間被夜色吞沒。

舉手捏訣,她好心替他把燈盞再度點亮。燭火燃起的刹那,初雨分明瞧見,這位傳言中「輪回時忘了帶上人味兒」的終南掌教正跌坐在自己對麵,所有矜貴與傲氣俱都潰敗為一地碎雪。

手中不禁一抖,剛點上的燭火再度熄滅。

「你……怎麽知道?」黑暗裏看不見他的表情,隻有鎮定無波的語氣失去了一貫的平穩。

初雨歎了口氣,桌上的兩張紙箋早在被風吹起的瞬間就被傅長亭搶先抓進手裏,緊緊不放:「他把那兩個笨蛋托付給你了,不是嗎?」

「他們什麽都不知道,也什麽都沒做過」、「杏仁愛財,山楂貪吃」、「可是他們很好,很好很好……」鈺城之戰前夕,他拉著他整夜整夜反反複複顛來倒去嘮嘮叨叨,話題總離不開那兩個模樣詭異又行事古怪的奴兒。

「他們從沒害過人。」韓覘說。

傅長亭知道,這是他僅有的牽掛。一無所有的鬼,收藏了滿滿一屋子形形色色的雜物,可是在他身邊,隻有那兩隻醜妖怪陪他。他舍不得他們。

「我答應過他,隻要它們不作惡,就絕不出手。」一直到最後,他所求的也隻是那兩個奴兒的平安。高傲的鬼有一身硬骨,隻向他低頭哀求兩次,一次為了小妹,一次為了奴兒。從來,沒有說起過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