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剛走,我就密劄給江西道禦史,要他加緊查實殷正茂在江西任內貪墨劣跡。總之,慶遠府一仗,他殷正茂打贏了,我有罪治他,打輸了,我更有罪治他!”
不知不覺,兩人已在值房裏私語了半日,透窗的陽光已經收盡餘暉,值房裏光線朦朧起來。早就過了散班時辰,因兩位堂官關門密語,吏部一應官吏也就不敢離開。衙役又進來衝茶,值日官瞅空兒進來稟告吏員都還沒有離開,不知兩位堂官是否有事召見。“都回去吧,”高拱吩咐,“這些時大家都累了,也該回家睡個囫圇覺。”值日官退下,魏學曾也起身告辭。
“啟觀,你就別走了。”高拱喊住他。
魏學曾以為高拱還要長談下去,便把已經邁出值房門檻的一隻腳抽了回來,規勸道:“元輔,你也該回家了,半個多月沒有回去,老夫人必定掛念。”
高拱並無兒女,也未曾討妾,隻有一個元配夫人與之長期廝守,從未享受過膝下承歡的樂趣——這正是高拱最大的缺憾。“我那個老婆子,”高拱揶揄地說,“十幾年前就吃起了長齋,我回家等於進了廟,吃肉喝酒如同犯了天條。今晚上,你就陪我吃頓飯。”說畢,也不等魏學曾表態,朝門外高喊一聲:“高福??”
高福是高拱的大管家,聽得主人喊叫,連忙滾葫蘆一般跑了進來。高拱問他:“你上回說,啥館子的豬頭肉做得好吃?”
“回老爺,是薰風閣的。”
“你頭前去安排,我和魏大人隨後就到。”
高福應喏而走。不一會兒,高拱與魏學曾換了兩乘便轎,朝位於燈市口的薰風閣迤邐而來,他們撤去儀仗扈從,隻是為了安全起見,留了一隊錦衣衛暗中保護。
卻說到了薰風閣後,高福早把一切安排妥當,店老板親自出店迎接,巴結不盡地把他們領到樓上一處羅綺滿堂,宮燈璀璨的雅間,洗手淨麵之後,七大碗八大盤各色菜肴也就在頃刻間擺了滿滿一桌。中間一個尺二見方的花鈿髹漆木盒裏,盛滿了剛起蒸鍋的熱氣騰騰的豬頭肉,一片片通紅透亮,切得風薄。
“唔,好香!”高拱聳聳鼻子,竟不住吞了一口涎水,夾起一小塊放在嘴中,果然肥而不膩,香而有味。他讓高福把侍立門外的店老板喊了進來,問道:“你這豬頭肉是怎麼製做的?”
店老板回答:“啟稟首輔大人,小人這店裏頭的豬頭肉,都是薰製出來的。”
“我知道是薰製的,湖南的薰肉也算是名產,但煙氣太重,老夫並不喜歡吃,你店裏這個薰豬頭,卻頗合老夫口味。”
“承蒙首輔大人誇讚,有你老肯賞臉親來品嚐,小的也不枉開了這爿店子……”
店老板受寵若驚,加之又從未見過這等顯赫人物,因此嘮嘮叨叨辭不達意。高福見他狗扯羊腸,便從旁喝道:“少?嗦,你就直接回答我家老爺,你薰製豬頭肉有何秘方。”
“是,是,”店老板點頭哈腰賠笑說道:“其實也沒有什麼密方,這豬頭肉是用茯苓、當歸等藥材薰製的。薰之前,取新鮮豬頭先醃三五日,然後取出來掛在過風處,晾它十天半月,讓其收水風幹,再吊在薰籠裏用藥材來薰,微火輕煙,薰好一隻豬頭,總得一個多月工夫。”
高拱饒有興趣,邊吃邊問:“為啥隻是豬頭呢,豬肉中不中?”
“豬肉就差一點了,因為豬頭上骨頭多,處處有縫隙,薰煙炙進去,從裏麵再往外透,藥材的香味兒便徹底滲了進去。”
“唔,有道理。”
高拱點頭稱讚,說話的當兒,三個人已把那一盤豬頭肉吃去大半,其他的菜肴卻無人伸筷子。高拱吃得興起,對店老板說:“你把這些菜肴都撤了,再上一盤豬頭肉來,今夜裏咱們專吃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