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薰風閣餐敘。魏學曾這些時也是悶得慌,正想找個人發發牢騷,因此爽然答應如約前來。
喝茶時,兩人先說了幾句不著邊際的閑話,待到酒席擺了上來,看著滿桌的佳肴,又看了看這間空蕩蕩的大雅間,魏學曾問:“汝定,如此豐盛一桌酒席,就咱們兩人吃?”
“還能請誰?”王希烈盡管窩了一肚子的苦水,麵子上卻裝得輕鬆自如,調侃問道:“要不,讓店小二找兩個女孩子來,給咱們唱曲兒佐酒?”
“算了吧,”魏學曾耿直,不像王希烈善於隱藏自己,苦笑著說,“你汝定兄這時候找我,肯定是有事。眼下,誰還有心思吃花酒。”
“這話也對。”王希烈說著便以主人的身份與魏學曾碰了一杯,他本想就胡椒蘇木折俸一事,探探魏學曾的想法,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卻改了一個話題問道,“啟觀兄,楊博老接任吏部尚書,有何改弦更張之處?”
魏學曾並不直接回答,而是反問王希烈:“你那裏呢?呂調陽怎麼樣?”
“這個還用問,呂結巴是你我的同年,他米缸裏究竟有多少米,難道啟觀兄你不清楚?”
王希烈酸溜溜說著,夾起一塊薰豬頭肉送進嘴中。奇怪,平日裏提起來就饞得流口水的京城名吃,這會兒卻味同嚼蠟。王希烈屏住呼吸勉強吞咽下去,一門心思卻還想著呂調陽。
這個呂調陽,字和卿,別號豫所。也是嘉靖二十九年的進士,殿試為第一甲進士及第第二名。明代的科舉考試最高一級是皇帝主試的殿試。殿試分三甲錄取,第一甲第一名俗稱狀元,第二名俗稱榜眼,第三名俗稱探花。考中進士的人,若被主考官看中,則可選為庶吉士,留在翰林院中繼續深造學習,以備日後擢用。進士及第的前三名,則不用經過這個過程了。狀元直接授官為翰林院修撰;榜眼、探花授官為翰林院編修,負責修史、著作、圖書等事務;三年後,呂調陽又升遷為春坊諭德。按唐宋兩代的規矩,春坊這個官署,專管皇帝的詔令。諭德這一官職,專門負責傳達皇上的指示。但到了明代,這一官署的設製,有其名而無其實,僅僅成了翰林院修撰、編修升遷的中轉站。因此,修撰、編修們例升春坊諭德,被稱為開坊。一旦開坊,往後升遷便都是實際的官職了。
呂調陽開坊後,接著擔任國子監司業,這是一個學官。隆慶皇帝登基,又遷升為南京國子監祭酒,再擢升南京禮部侍郎,兩年後回到北京任禮部右侍郎,再改任吏部左侍郎。其實這後兩個職位都是虛銜,他的實際職務是詹事府詹事。因詹事府詹事隻是一個從四品官,而吏部左侍郎是正三品,給呂調陽這個銜頭,是為了提高他的待遇,並不到吏部值事。呂調陽步入官場,一直擔任著學官和史官,從來就沒有幹過封疆大吏,這倒符合他的性格。與他共過事的人都知道,他一肚子學問,隻是為人迂腐,說話又有口吃的毛病。因此在同年中落下個“呂結巴”的綽號。他辦事穩重有餘而魄力不足,繩墨有餘而變通不足。因此步入官場二十多年,除當了三年國子監祭酒這個正職之外,大部份時間幹的都是副職。詹事府是負責皇太子生活和教育的衙門,詹事雖是正職,但剛剛出閣講學的太子已當了皇帝,呂調陽又無事可幹了。張居正這次特意舉薦他出任禮部尚書,一來是要借重他的學問。二來也是最重要的,這呂調陽雖是高拱門人,卻從不攀附,平日除了老老實實做自己份內之事,決不肯沾惹一點是非。因此大家都認為他不會對任何人構成威脅,是同年中出了名的好好先生。論讀書之多,學問之博,王希烈的確遠不如呂調陽,但王希烈甫入仁途,先任知縣,後回京任禮科給事中,接著多次出撫地方,或州牧或按台,建衙開府,從七品知縣到三品封疆大吏硬是一步一步幹起來的。他自恃操約馭繁舉能捷辯,因此根本不把長期擔任史職學官的呂調陽放在眼裏。誰知道就呂調陽這麼個三扇大磨也壓不出一個響屁來的木頭人,如今卻成了他王希烈的頂頭上司,你說讓他氣也不氣。但王希烈今晚把魏學曾請出來,並不僅僅是找老朋友吐吐苦悶發發怨氣,他另還有重要事情要與之磋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