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段(1 / 3)

標謔道,“隻是不知道遊兄就爐鑄劍的功夫怎樣,今夜裏開紅,不要當銀樣蠟槍頭。”

遊七嘿嘿笑著,又問:“你呢?”

郝一標答:“俺昨夜已開過葷,你們且玩著,我在廳堂裏喝酒,聽妙蘭唱曲,等你們出來吃後五道熱菜。”

鼓打三更,夜涼如水。罩在朦朧月色裏的北京城,除了極少數酒樓歌榭還在酒醉紅帷弦歌不絕,大街小巷已是闐無人跡一片寂靜。偶爾一兩聲狗吠穿過差參不齊的屋脊,在夜空中遠遠地蕩開,更讓人感到帝京的肅穆。

此時此刻,童立本還沒有入睡。他木樁似的站在小院裏舉頭望天:但見浮雲掩月月穿浮雲,幽邃的夜空變幻不定。一襲一襲涼風吹來,夾帶著一股一股臊臭味。京城雖說是遍地公侯寶馬香車抬眼即見,但街衢幾無公廁。繁華鬧市因有兵卒巡邏夫役打掃,衛生狀況尚可。但無人管理的背街陋巷,人們隨處方便,穢臭溢滿溝渠。行人至此無不掩鼻逃遁。童立本所住的羊尾巴胡同便處在陋巷之中,所以臊臭難免。但此時的童立本,似乎是視覺嗅覺聽覺一概失靈。他隻是癡癡地站著,腦子裏迷迷盹盹如同一盆子漿糊。

卻說天黑盡時老鄭回來說的那席話,把個童立本聽得如五雷轟頂。他知道自己向來窮酸,沒本事巴結人,卻萬萬沒想到一個六品京官堂堂的禮部儀製司主事,在那些奸商眼裏竟然是狗屎不如。他感到這是平生從未受到的奇恥大辱,氣得臉上五官挪位,胸中一股燥熱直衝喉管,嘴一張,竟“卟”地噴出一口鮮血。

“老爺!”

桂兒與老鄭嚇得齊聲尖叫,桂兒從袖裏摸出手袱兒要為童立本擦拭嘴邊的鮮血。童立本推開她,自己用手抹了一下嘴角,一跺腳,突然又仰麵大笑起來,這淒厲的笑聲讓人聽了毛骨悚然。桂兒與老鄭兩人驚恐萬狀,看著童立本翹在空中一抖一抖的花白胡子,桂兒顫唞著問老鄭:

“老爺是不是瘋了?”

老鄭也不知所措,隻跪在地上,抱著童立本的腳一聲一聲地哭喊:

“老爺,老爺呀!”

童立本突然停住笑聲,喘了一陣粗氣後,伸出手來,一手拉了桂兒,一手拉了老鄭。兩人隻覺童立本的手指寒沁若冰。見他平息下來,桂兒的心略略安定,她強忍哭泣說道:

“老爺太餓,賤妾去替您熬粥。”

“慢著,”童立本終於吐出兩個字,他低下頭,望著雙雙跪在膝前的侍妾與老仆,淒然說道,“當了二十年的朝廷命官,直到今天,老夫才豁然明白,我既非銅大人,也非鐵大人,更非銀大人、金大人。我隻是一塊不討人喜歡的狗骨頭。明白了就好,明白了就好哇!”

說著,又是一陣狂笑。

這笑聲刀子一樣紮人。老鄭累了一天,氣力虛脫,已是哭不出聲來。桂兒欲哭無淚,隻是哀哀求道:“老爺,求求您不要笑了,您嚇著奴家了。”

童立本的笑聲嘎然而止,他低頭看著桂兒,一向冷漠刻板的臉色忽然變得柔和起來。他伸出枯樹枝一般的手指替桂兒拭去滿臉淚痕,嗓音沙啞地喊道:

“桂兒!”

“賤妾在。”

桂兒仰著臉,童立本撫摸著她蓬亂的頭發,愛憐地問道:“你來童家多少年了?”

“十二年。”

“對,十二年。八年丫環,四年侍妾。未曾過上一天舒心日子,老夫對不住你。”

“老爺,你這是啥話……”

不待桂兒說下去,童立本打斷她的話繼續說道:“常言道,貧賤夫妻百事哀,其實可哀之事,何止百件。千件萬件都有啊,桂兒,著實難為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