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你今兒是怎麼了?”
見童立本說話有些不對頭,桂兒心下又慌了起來。但童立本此時已撇過她,把眼光轉向另一側的老鄭,問道:
“老鄭,你跟老夫多少個年頭兒了?”
“回老爺,十六個年頭兒了。”老鄭答。
“光陰荏苒啊,老鄭你說是不是?”童立本湊近老鄭,幾乎是臉挨臉說道,“記得在登州你來我府上時,才五十掛邊。那時多壯實呀,一拳頭能打死牛,一頓還能吃八個燒餅。如今牙也掉了,背也駝了,眼也花了。老夫也沒得燒餅給你吃了。”
老鄭淒楚答道:“老爺,小人是窮人出身,什麼苦都能吃,隻是老爺你受這等折磨,小人心裏委實難受。”
“老鄭你越是這麼說,老夫越發無地自容。”童立本歎道,“你是天底下最好的仆人,老夫卻是天底下最不濟的老爺。”
“老爺這話折煞小人了。”
童立本再不回答,隻是拍拍老鄭的肩頭表示談話結束。然後又掉頭問桂兒:
“缸裏還有多少米?”
“大約還有兩升。”
“去,都煮上,今晚上我們飽餐一頓。”
“老爺……”桂兒不挪身。
“叫你去你就去吧。”童立本催促。
“那,明天怎麼辦?”
“你不用擔心,老爺我自有辦法。”
桂兒遲疑著,終於還是下廚做飯去了。童立本走進臥室翻箱倒櫃找出了二十多枚銅板,他回到堂屋盡數交到老鄭手上,吩咐道:
“銅鈔就這麼多,你去打半斤酒,餘下買點鹵菜什麼的,由你作主了。”
老鄭遵命而去,童立本又踱到廂房看看木圈椅上坐著的殘疾兒子。
“柴兒。”童立本喊。
“餓。”
柴兒答。方才堂屋裏又是笑又是哭鬧作一團,柴兒是傻子,並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他隻是本能地感到恐懼。看到老爹進門,恐懼感沒有了,但鑽心的饑餓更讓他難受。
童立本搬了把椅子與柴兒對坐,說道:“再忍耐一會兒,爹有飯有肉喂你。”
柴兒聽說有肉吃,竟嗚嗚地哭起來。童立本隻當他是餓很了,一時找不到語言來安慰,沉重的負疚之感,更讓他六神無主。他一邊擦拭著柴兒嘴角流出的涎水,一邊說道:
“我的好兒子,別哭,別哭,爹給你唱曲兒聽,好不?”
哭聲止了,柴兒有氣無力地轉動著眼珠子,動了動麻杆樣的手,咕噥道:“聽,我聽。”
童立本清清嗓子,低啞地唱了起來:
大雨落,細雨落。
街上姑兒好白腳。
手牽手兒上山去,
要把林間鬆鼠捉。
你也捉,我也捉,
個個鬆鼠都溜脫。*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忽然冒出個胖娃娃,
不會哭嚷嚷,隻會笑嗬嗬。
個個姑娘愛煞了,
都要裝進自家籮。
胖娃娃忽然開口道:
眾位大姐不要搶,少?嗦,
吾是吾家小寶貝,
啷兒裏個啷,梭兒那個梭,
你們送吾回家去,
吾爹給你們糖水喝。
這首兒歌童立本自小就會唱,柴兒還在繈褓中,童立本就經常唱給他聽。後來雖然柴兒癡呆了,童立本這個做爹的感到是自己害了孩子的一生,因此對他愈加疼愛。隻要一落空,就會唱這首兒歌給柴兒聽。說來也怪,柴兒隻要一聽到這首兒歌,立刻就會安靜下來,臉上的呆傻氣也減去許多,眼眶裏竟也能溢出讓人憐愛的稚氣。自來京城之後,童立本再也沒有唱過,一來是柴兒已經長大,二來他仕途不順,心情總沒個朗爽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