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這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宦海生涯幾十年,他一直處在政治鬥爭的漩渦,哪能看不透這裏麵的伎倆。大凡對手要想扳倒朝中某位重臣,必欲先讓級別較低的言官寫一份彈劾折子上呈禦前試試風向。如果聖意反對,則不過犧牲了一個馬前卒。如果聖意猶豫,則讓級別稍高的官員題折再上;若聖意仍是不決,則再讓高官上折,直至目的達到方鳴金收兵。現在,對手首先讓南京方麵的言官發難。如果有隙可乘,第二步肯定是北京的言官出麵了,跟在後頭的,還有十三道禦史,十八衙門堂官佐貳。這一套把戲雖然簡單卻行之有效。張居正心下清楚,此事是否有個圓滿解決,關鍵要看李太後的態度。
“張先生,折子讀了,您有何想法?”馮保問。
張居正答道:“這些人借胡椒蘇木折俸鬧事,本意是離間君臣關係反對京察。”
“老奴也是這樣看的,”馮保嘴角浮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刻毒笑意,說道,“張先生,隻要太後和皇上對你信任不疑,隨那幫烏鴉嘴怎麼聒噪,也傷不著你一根毫毛。”
這話明是關心,暗含威脅。張居正不接這個話茬,隻是說道:“不穀正想寫帖進去懇求晉見皇上。”
“皇上也想見你。”
“啊?”
“但這幾日見不著。”
“為何?”
“李太後不讓見。”
繞來繞去終於繞上了正題。張居正擔心地問:“馮公公,李太後對不穀有了看法?”
“這,奴才不知。”馮保耍滑頭。
“李偉他們告狀,李太後好像很生氣。”
“啊,這倒有一點。所以,咱讓你學學高拱嘛。”馮保意味深長地說道,“今天咱來見你,除了經筵的事兒,再就是來傳李太後的旨意。你代太後為《女誡》一書作的序,太後很滿意。這兩天五千冊書就會印好,分發到在京各衙門以及全國各府州縣。昨天下午,太後在東?閣講了一個故事,讓老朽講給您聽。”
“啊?”張居正又是一驚。
馮保想了想,說道:“這個故事講的是唐朝的玄宗。這位皇上體諒大臣,賓禮故老,特別尊重姚崇。每次晉見,玄宗都會親自把姚崇送到門外。後來,玄宗升姚崇為宰相。這姚崇為人謹慎。一天,趁玄宗接見他,他就一個郎吏的序升問題向皇上請示。玄宗一雙眼睛望著殿中楹柱,看也不看姚崇一眼。姚崇再三言之,玄宗就是不表態。這一下姚崇慌了,很狼狽地退出大殿。待他一走,侍立丹墀之下的高力士奏道,‘陛下初承鴻業,宰臣請事,應當麵言可否。而姚崇再三請示,陛下一言不發,也不拿眼看他,臣恐姚宰相必定大懼。’玄宗聽後答道,‘朕既然升任姚崇為宰相,碰上大事他應該來奏,朕與他共決之。如郎署吏秩甚卑,他姚崇就該獨自決斷處理,何必來煩我呢。’高力士聽罷此言,瞅空兒跑到姚崇值房,把聖意告訴了他,姚崇一顆忐忑不安之心這才安定下來。自此大事上報,小事獨決,真正地做到了替皇上分憂,成為一代名相。”
聽罷這段故事,張居正心中湧出一股暖流。此中深意,不言自明,玄宗與高力士的態度,比之今天,就是李太後和馮保的態度。也就是說,由於李太後的信任與馮保的斡旋,他這個首輔應該勇敢擔當起攝政的責任。張居正頓時如釋重負,肅然動容說道:
“方才馮公公傳達李太後所講故事,典出唐人李德裕的《次柳氏舊聞》。於此可見,李太後讀書之寬,學問博洽。”
“李太後在宮中好讀書,最喜愛的是兩種書,佛經和史著。讀書做到了一日不輟。”說到這裏,馮保又問了一句,“張先生,李太後講的故事,你可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