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段(1 / 3)

氣沒有出氣。

差不多又過了小半個時辰,天色才慢慢放亮。在刀攪一般的北風中,但見黑峻峻的城牆,高聳聳的樓閣,密沉沉的飛簷,光溜溜的地磚,都像是用寒冰砌成。班頭費了老鼻子勁把朱衡搬到轎子裏蜷起,然後又去敲門,兩隻拳頭擂得生痛,半晌才聽得裏頭有人走過來,隔著門縫兒喊道:

“朱大人您請回吧,皇上今日有事,會見取消了。”

班頭也不答話,隻命令轎夫趕快起轎,如飛一般回到石缸胡同。

朱衡回到家中,已是嘴唇發紫四肢僵硬,眾人七手八腳把他抬到熱炕上捂了幾床厚棉被,足有半個多時辰都沒緩過勁兒來。本說是去見皇上,一家人興奮得不得了,誰知竟是這樣站著出去抬著回來,合府百十口主仆無不慌炸了把兒。朱衡的誥命夫人本已上了年紀,哪經得這般驚嚇?守在床邊六神無主,除了一把一把地抹眼淚,再也想不起該幹什麼。虧得管家朱祿方寸不亂,張羅著讓廚子熬了一碗濃濃的薑湯,端到床邊來,撬開朱衡的嘴一點點地灌下,然後把被子捂得緊緊的發汗。這麼翻來複去的折騰,大約翻了巳牌,一直昏迷著的朱衡才悠悠醒來。他腦子裏一片空白,竟忘了發生的事情,看看床邊圍著的人臉上都掛著淚痕,不解地問:

“你們是怎麼了?”

看他犯迷糊,老夫人更是心如刀絞,隻癟著嘴嗚嗚地哭。還是朱祿擠上前來答道:

“老爺,今兒五更天,你在午門外凍壞了。”

經這一提,朱衡才醒了神,記起了早晨在午門外受到的侮辱和磨難,頓時頭痛得針紮一般。他本來就有哮喘病,經此一凍便是發作得厲害。嗓子裏像扯風箱似的,嘴巴張得大大的也吐不過氣來,婢女給他墊高了枕頭,老夫人又張羅著找出家中常備的“六神順氣丸”,讓他服下,這才又慢慢平穩下來,待他喘咳稍停,朱祿問道:

“老爺,您不覺得這事兒有些蹊蹺麼?”

“唔?你是說,說……”

朱衡又是一陣嗆咳,婢女趕緊給他捶背,待吐出痰後,管家繼續說道:

“小皇上才十二歲,朝中又無甚急事,怎麼可能這麼早傳旨見你呢?既然傳了旨,為何又突然不見了呢?”

“啊?”

“我看八成是太監使壞。”朱祿肯定地說,“老爺,你平日進宮,從來不給值門官施舍路票,這幫家夥的心都是稱鉤做的,早就看你不順眼了。”

“有幾分道理,”朱衡微微頜首,又狐疑問道,“不開值房的門讓老夫受凍,這是太監使壞,但我看他們還沒這麼大的膽子亂傳聖旨,這有欺君之罪,誰敢?”

朱祿想想也是,也就不再吱聲。這時候門子來報:工部左侍郎潘季訓來訪。朱衡知道潘季訓此來肯定不是一般的探望,不能拒見。按士人規矩,正式會客應在客廳,倘是密友,也可延至書房。同朱衡一樣,潘季訓也是有名的治河專家,隻是在治河方略上,與朱衡不盡一致,但潘季訓是一個正人君子,自前年京察從江西巡撫調任工部左侍郎,勤勉做事遠離是非,朱衡對他很是器重,工部一應大事都與他商量,堂官佐貳相處得十分融洽。朱衡本想安排在客廳見麵,但沒有力氣撐坐起來,隻好請家人回避,把潘季訓請到床前會見。

潘季訓在朱祿的引領下走進房中,一眼瞥見躺在床上的朱衡麵色蠟黃眼窩塌陷,形色枯槁眼神也是憔悴不堪。禁不住心下一酸,趨向床前握著朱衡的手,噙著兩泡熱淚說道:

“朱大人,你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