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臉露狐疑之色,朱祿便壯著膽子插嘴說道:“咱家老爺在左掖門前凍壞了。”接著講了事情經過。他的話音一落,一向木訥的呂調陽已是氣得五官挪位,一跺腳說道:
“豈、豈有、有此、此理,小小守門官竟、竟敢、敢耍弄朝、朝廷的股肱大、大臣,哪、哪裏還、還有王、王法!”
朱衡本就在氣頭上,聽得呂調陽這句話,更是血衝腦門,幾乎是聲嘶力絕訴道:
“我輩青青子衿,一輩子飽讀聖賢之書。三十餘歲列籍朝班,戴罪官場。治淮河,在田家硤截流差一點被洪水淹死。修濟寧衛碼頭,遇著饑民造反,又差一點被亂棍打死。如今三十多年過去,老夫身曆三朝,實心為朝廷辦事,從不敢有半點疏忽。誰知如今到了古稀之年,反而遭此奇恥大辱,是可忍孰不可忍也!升鬥小民,穿窬之徒,尚且有尊嚴不可冒犯,何況我輩?古人言,鼎烹斧銼可也,但萬不可受**。皇城之內,午門之下,小小閹豎竟然如此放肆,老夫還要這身官袍幹什麼?”
朱衡越說越激動,越說越傷心,竟顫巍巍站起來,抖索著要脫下`身上的官服。呂調陽趕緊上去阻攔,把他扶回到椅子上坐下,對張居正激憤言道:
“首輔,國朝兩百年來,還從未發生這等事情。若不嚴懲,朝綱何在!”
張居正看到朱衡強撐病體跑來內閣討公道,心裏已是十二分的同情。他一門心思想著如何把朱衡勸回家調養將息,聽到呂調陽書生氣說話,給老朱衡火上澆油,心裏頭已生了幾分不快,便宕開說道:
“這種事情以前也發生過,嘉靖四十年,左掖門守門官假傳聖旨,讓禦史李學道候見。當時正值盛夏,日頭又毒又辣,李學道曬了兩個時辰,幾欲中暑。後來知道是守門官戲弄他,一怒之下,兩相扭打起來,因此驚動皇上。結果是守門官受了二十杖,而李學道竟然官貶三級,外放州同。”
“這種處置有違祖製,李學道受此**,為何還要貶官三級?”呂調陽不服氣地嘟噥。
“?宦受寵,古今皆然。”張居正歎一口氣,繼續言道,“唐憲宗時,元稹出使四川,途中為住官驛事,與一位寵宦發生爭執,寵宦用馬鞭把元稹的臉擊出一道又深又大的血口。事情傳到京城,非但寵宦沒有處理,反而把元稹貶為士曹,一時間士林震怒。元稹的好朋友白居易上書言‘中使**朝士,不問其罪,而朝士先貶,如此處置,恐自今而後,?宦出宮愈亦橫暴,無複敢言者。’唐憲宗收了一大堆這樣的折子,終是置若罔聞。”
呂調陽與朱衡聽張居正這一席話,都咂摸不出味道來。他究竟是想嚴懲肇事者還是息事寧人忍讓為先?朱衡內心中一股子失望之情油然而生,接過話茬氣呼呼說道:“老夫自認倒黴,惹不起未必還躲不起?今日先來內閣照會,明日就給皇上遞折子,辭官回家。”說罷站起身來,欲挪步離去。張居正趕緊過去又把虛弱的朱衡攙扶著坐下,好言勸道:
“朱大人千萬別說氣話,不穀方才所言,絕沒有袒護?宦的意思。我輩都是士林中人,惺惺相惜,怎麼可能與胸無點墨的閹豎們沆瀣一氣?不穀之所以說了兩個例子,意欲說明宦官得寵,實乃是朝士之大不幸。我萬曆皇帝初嗣大統,正欲革故鼎新重振朝綱。怎麼能容許這等事情發生?朱大人受此**,不穀雖未在場,但感同身受。不過,內官犯法,政府不能直接處理,而是由內官監直接秉斷,不穀馬上派員同內官監交涉。”
這一番撫慰的話,朱衡聽了心下稍安。呂調陽趁機問道:“朱大人,有一句話也不知當問不當問。”